一場下著大雷雨的夜晚,沒有一絲月光,空氣潮濕的沉悶,淋著雨的大樓、房屋、路燈與電線杆狼狽的佇立著,只是靜靜聽著雨聲的呢喃,偶爾……還會有雷聲來伴奏。

  在這種天氣之下,腳步聲變得模糊多了。

  
水花濺起,黑鞋不免弄濕了些,但沒甚麼好在意的,男子在雨中漫步,毫無防範措施的淋著又重又痛的雨滴,但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他望著遠方正在疏散民眾的警察們,大部分都忙碌的指揮著,而有一位正瀟灑的站在騎樓下抽著菸。

  
男子撥了一下自己的劉海,露出身上像是刺青的符文。


  他叫做書生,他是個死神。


  剛參與完一場令他印象深刻的戰鬥,書生有些疲憊,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休息,應該說……他還蠻享受這種漫無目的的姿態,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目標,順著本能去就行了。


  『轟!』一道落雷驟下。


  雖只是打雷,但書生聽得出來有些不一樣,於是他回頭看去,是道藍色的落雷,過沒多久,一束紅光跟藍光從一棟建築的屋頂竄出,相互交錯著,像在戰鬥一般。

  駐足著,望著這奇景,書生笑了幾聲,似乎很開心。

  
『噠!噠!』一個腳步聲朝他走來。

  
「嗯?」

  
他看了過去,是一位小女孩,沒撐著傘,對方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胸膛,看起來只有國小生的年紀,一頭白色短髮,在兩邊各有一搓粉紅色的挑染,皮膚看起來很嬌嫩,穿著奇妙的粉紅色哆啦A(註一)裝。

  
在這雨中也絲毫沒有淋濕,只是小心翼翼的朝書生走來。

  
看這個狀況,書生猜得出對方也是死神了,只是目的為何?

  
「嗨!」女孩抿著嘴向他打聲招呼。

  
「……嗨……」書生悄悄的拉上衣領,好遮住身上的文字。

  
「你是書生吧?」

  
「嗯,請問有什麼事嗎?」對於對方知道自己名字這件事,他並沒有擔心太多,因為自己在死神界算小有名氣。

  
「在這幹嘛?」有點半裝熟的口氣撒嬌著。

  
「沒事……只是在閒晃。」書生不怎麼想裡對方,準備逕自離開。

  
「你不問我的名字嗎?」她雙手放在後面緊握著。

  
「……重要嗎?」這是在搭訕嗎?

  
「也沒有啦……嘿嘿!」

  
「沒事那我先走了,再見。」

  
「嘿!等等……」女孩嬌聲喚住。

  
書生停在電線杆下,沒有轉身。

  
「為什麼……血丑要跟你做這樣的交易呢?」淺淺的笑容,露出些微的酒窩。

  
「什麼意思?」這問題讓他警戒了起來。

  
「……只是好奇。」女孩搖了搖頭,又走到了書生旁邊。

  
「……如果妳想動手,現在是個好時機,剛好我很虛弱。」書生捏著自己左手上的傷,那是個無法癒合的傷口,與一位跟他相識多年的死神有關。

  
「我還沒決定要站在哪邊,但如果你希望我是敵人……我不反對喔!」她踢著水灘玩著。

  
「如果妳知道太多,我有可能會需要把妳滅口。」雖然說得很輕鬆,但聽起來是認真的。

  
「你可以試試看。」小女孩露出天真爛漫的微笑。

  
「……」有點半放棄溝通,想了解對方的目的,但又沒有方法,書生無奈的沉默。

  
「不煩你了,這樣說吧……我很想知道,為什麼你會答應這筆交易呢?一向獨行俠的你,我行我素的你,是什麼讓你放下身段屈就於別人呢?」她不知從哪弄出一顆大泡泡,把它當成球一般把玩著。

  
「妳忘記我們不熟嗎?」面對一位小女孩的疑問,書生只是淺淺一笑。

  
「或許是……但我媽跟你很熟喔!」

  
「!?」

  
「噹啷!你看這個,認得出來嗎?」女孩從百寶袋裡拿出了一個環狀物品,從書生的表情可以看出這是個他很熟悉的事物「這是我媽的腳環,雖然她在我很小時就去世了,但她為我留了這個,還跟我說了一個名字……」

  
「她……留著……」書生的眼神空洞,似乎回憶起什麼。

  
「簡孟言,這是你的本名吧?」她笑一笑,將那腳環遞了過去,是由三種顏色的繩子編織而成,上面簡單的打了三個結以做裝飾,再普通不過。

  
書生緩緩接過,望著它發愣「所以……妳是她女兒……陳千惠的女兒?」

  
「嗯哼!」她繼續玩著她的泡泡球。

  
雨聲嘩啦嘩啦的替這段靜默撐著場面,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然後書生說話了。

  
「你說的那個人,是我,但這個腳環……不應該在這的……」

  
「……什麼意思?」女孩緩緩的湊上去,將泡泡球抱在懷裡「可以……告訴我嗎?我想知道我媽的事。」

  
書生看著天,雨穿過了他的身體,然後嘆了一口氣「既然妳是她女兒……妳的確有權知道,該怎麼說起……這樣說吧!小時候,我小時候,喜歡獨自一個人在院子玩耍,不是我孤僻,而是因為我是獨生子……」

  
女孩靜靜聽著,在雨聲中兩人就這樣說起了故事,思緒也逐漸飄向那距今已好幾十年的回憶之中……


  陽光熱辣的照在庭院裡,這庭院說大不大,只擺得下三張桌子,到處堆著雜物,木箱、水甕、廢棄物,還有棵老樹佔著一角,使這空間顯得更小了。

  
這是一棟簡陋的三合院,但也只有側房是完整的,正廳與另一邊的屋子都相當破舊,每逢下雨必漏水,還有貓兒跟老鼠在裡頭竄來竄去,更別說昆蟲們了。

  
路過都不會看一眼的房子,裡頭只有住著兩個人,一位老婦人與一位小男孩。

  
男孩坐在門邊的樹下,手裡拿著路邊撿回來的書努力的讀著,等著阿嬤回家,他叫簡孟言。

  
「少年……不……不識秋?不是秋滋味?嗯……愛上……愛上……嗯……」不太識字的孟言憑著印象與經驗努力的朗讀,但怎麼讀都看不懂其中的涵義。

  
這就是他每一天的生活,早上起床嗑個有點發臭的飯撐到下午,這段時間阿嬤會出門掙些吃的,有掙到,就是明天的早餐,沒掙到,就代表他明天要餓肚子了。

  
孟言總是說要一起去,但阿嬤不肯,總是拿這本破爛不堪的書搪塞他,說既然他撿到了這本書,就代表有讀書的命,要好好讀,以後好出人頭地。

  
於是每天這空白的時間,就是他唸書的時間,遇見不會的字就會記下來,等阿嬤回家時問她,若阿嬤也不知道……那就沒辦法了。

  
當然這樣繁複的日子也不會一直下去,結束的方法兩種,一是發財了,有穩定收入可以讓他們過得更好,二是……

  
「阿孟仔!阿孟仔!快收一收!」遠方傳來一位老婦人的呼喊,一聽見,孟言馬上像被電到一樣跳了起來,衝進屋裡把重要的物品打包著,動作相當俐落,看來相當的習慣了。

  
沒錯,二是……當他們要跑路的時候。

  
為什麼跑路孟言也從來不過問,因為他相信阿嬤的辛苦與努力是不需要疑問的。

  
就這樣,一老一少又踏上了他們新的旅程,那破舊的三合院再度被遺棄,但孟言並不期待新的居住地,想必會差不多吧?

  
「阿嬤,我背妳啦!」孟言在前方的石頭上說著。

  
「不用啦!我還很健壯!」阿嬤撐著拐杖一跛一跛的,走在崎嶇的路上,選擇這種路徑是為了不要被追到,很辛苦,但確實有效。

  
「那我們休息一下吧!那些懶惰蟲追不上我們的。」於是他坐了下來,找著東西要墊在阿嬤的位子上好讓她坐著舒服,摸一摸,似乎也只有書可以應急。

  
「不用!不用!那種東西!你好好收著啦!不然會遭天譴!」阿嬤一屁股坐下來,喘著氣。

  
在樹蔭下吹著風,享受這輕鬆的寧靜。

  
『喀啦!喀啦!』

  
「!」

  
遠方傳來馬蹄聲,和許多雜音,這讓他們感到緊張。

  
「懶惰蟲們不會搞這麼大的陣仗追我們吧?」孟言站起來觀望著。

  
「應該……不會……」阿嬤仍坐在原位,靜觀其變。

  
「我去看看……」說完,也不等阿嬤答應,他就跑過去了。

  
他靠在一隻樹幹上,瞧著山路上的狀況。

  
是一隊馬車,前頭有個華麗的轎子,想必是貴族人家,後頭則跟著三輛像是用木頭做成的籠子的馬車……裡面關著許多人。

  
那些人各個狼狽不堪、衣衫不整,像好幾天沒吃飯、洗澡一樣……跟自己一樣。

  
他們就這樣緩緩前進,孟言在樹林裡看著,等待他們離開。

  
『是移送犯人嗎?還是……?』他心想。

  
「喂!你想幹什麼!站住!」車隊裡有個人忽然大喊,嚇到了孟言,但對方並不是朝著這裡叫,所以他就放心了,仔細的看,好像是有個關在籠子裡的人逃了出來。

  
那人死命狂奔,往樹林裡跑去,但好像真的太餓了,一下子就被逮個正著。

  
被抓住後他就被壓到轎子前,裡頭的人走了出來,一身華麗的衣裳,眼神藐視的看著這個衣著破爛的人。

  
「幹什麼呀?」這看起來是老大的傢伙說著。

  
「陳二爺,這個狗娘養的奴隸想逃跑!」一位看起來比較有權力的部下說道。

  
「逃走?」他搧著扇子,走向這個奴隸,端詳一會兒。

  
這下孟言明白了,這群人是透過非法買賣的商品,也就是奴隸交易!數一數裡頭可關了十幾個人呀!有些年老虛弱,看似做不了什麼工就累死了。

  「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錢買你?」陳二爺傲氣的說著。

  
「放我……放我回去……我不會告發你……以後我賺了錢會拿去孝敬你們家的……」這奴隸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虛弱,雙唇抖的厲害。

  
「說笑,這帶回去也是禍害,斬吧!」說完,便要上轎子了。

  
「等等,等等啊!」奴隸嘶吼著,但還是阻止不了兩位部下的拖行。

  
眼見他就要被拖進樹林裡斬首,孟言驚慌了,雖與自己沒有干係,但總不能就這樣見死不救,於事情急之下衝了出去。

  
「等等!等等!」他的出現嚇著了大家。

  
原本要進轎子的二爺探了過來「抓住他!」

  
另外兩名部下俐落的把他抓了起來,就要動手滅口。

  
「不、不、不!陳二爺!我是來跟你談生意的!」驚慌之下,脫口而出。

  
「嗯?談生意?瞧你這窮酸樣……有什麼好談的?」

  
「不彷靜下來聽聽。」這沉穩的功夫,大概是靠多年逃亡的經驗累積出來的吧。

  
陳二爺的一個手勢,便將孟言放了下來,而那奴隸仍被壓在旁邊。

  
「說吧!」

  
「我是來代替他的。」眼神直愣愣的望著這裡的老大,因為就算再弱小,氣勢絕對不能輸。

  
「哈哈哈哈哈哈!瞧你!沒什麼肉,沒什麼力氣!做沒幾下工就累垮了,或許後頭的老頭都比你還行,我為何要多浪費一些口糧養一位無用處的小孩?」

  
「未來我會長高長壯,我胃口小,耗不了你多少口糧,而且我是心甘情願入你門下,絕對服從你!從小開始學習也一定比其他工人更有用處!」

  
「……小子,你……幾歲來著?」他拿著扇子比劃著。

  
「正好十歲!」手心裡不斷冒著冷汗。

  
「噗嗤!怎麼會一個人在這呢?你還是回家喝奶吧!」陳二爺轉身便要走,這已經是對他的最大仁慈,想必是不認為這小孩子能拿自己怎麼樣。

  
「我會認字!在許多方面可以省掉很多麻煩!而且我不跟你拿工資,只要你願意給我睡的地方、給我吃的三餐,我便感激不盡!」孟言拿出藏在胸懷的書,證明自己可以認字,然後跪在地上請求著。

  
「……這書……宋詞選?唸來聽聽。」從對方的眼神可以看出,根本就不相信,大概是當做這書是從路邊撿來的,雖然事實的確如此。

  
他迅速的翻了一頁,唸起自己最有把握的一篇「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池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註二)……」

  
「……不錯,好吧!看在你這麼誠懇,我收留你,但你可要保證這奴隸……不會告發我,否則我第一個拿你開刀!」陳二爺點點頭,緩緩走向轎子。

  
「等等!」

  
「又有甚麼事?」不耐煩了。

  
「我有個年過一甲子的阿嬤,想帶她同行,若嫌多耗了些口糧,可望釋放另一名奴隸。」跪下磕頭。

  
「行了行了……就讓她跟吧!只是口糧從你的碗裡分。」

  
「謝謝大恩大德!」

  
重重磕了一個響頭,便走向那位想逃跑的奴隸。

  
「小子……你不怕我告發這位大爺嗎?」這奴隸滿臉感激卻有些愧疚的望著孟言。

  
「怕,但我相信你是好人,逃走的心這麼堅定,想必家裡還有妻小在等著你,況且你若告發了,你的日子可能也不好過,快走吧!免得這位大爺反悔了。」

  
「謝謝你!謝謝你……」一邊說著,便朝回頭路跑去了。


註一:是一部相當值得給充滿赤子之心的朋友們看的卡通,很適合給與小孩觀賞。
註二:為『晏殊』所寫的《浣溪沙》。


外傳的故事比較沒那麼繁瑣
所以寫法比較隨意
希望各位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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