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兒時的記憶只有一片漆黑。
「陳玨玟,小心階梯。」媽媽總是牽著我並提醒我。
眼前總是壟罩著深不見底的黑,我是個瞎子,我很習慣了。
爸爸媽媽對我很好,總是跟我聊天。
我們養了一條狗,時常陪著我出入各種地方,做我的導盲犬。
然後有一天牠消失了。
是我做錯什麼嗎?
還是牠做錯了甚麼?
爸爸媽媽說的我聽不太懂,因為我當時還太小了。
我們看了很多次醫生,醫生都說我很健康。
看醫生成了我的日常,每一次看的醫生的聲音都不同。
但他們都說我很健康。
直到我跟爸爸媽媽說家裡除了他們還會有很多人跟我說話。
我們不再去醫院,而是改去一個叫做『廟』的地方。
我們一樣跑了很多間,廟裡的人總是說沒問題,但好像甚麼都沒改變。
這次好像不一樣?
父母跟廟裡的人討論了很久,感覺對方不太想幫忙。
我聞到了有東西在燒跟酒的味道。
「沒事,師傅我會幫妳。」師傅向女孩的面前噴了一口米酒。
「嚇?」眼前的景色忽然為之一亮,面前的景色令人炫目,連忙伸手摀住眼睛「這裡是哪裡?」
充滿陌生的顏色、形狀、物體,頭瞬間痛了起來。
對方揮舞著甚麼,在我身邊來回反覆,黑影好像散去了,但就一瞬間,黑影們又匯集了起來,我好像浮了起來,輕飄飄的。
等我下一次睜開眼睛,我第一次見到了醫院的模樣,也見到了媽媽。
從此我必須戴著安全帽生活。
只要我離開沒有符令保護的家,我就必須把安全帽戴上。
好重,但我會忍耐。
這世界原來是如此的美麗,我盡力的探索著。
「我想看妳的臉。」公園裡,帥氣的男孩如此說。
情竇初開的我答應了。
『啪!』男孩消失了。
沒關係。
我會忍耐。
這世界一定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我的這份特別一定能幫助其他人。
絕火假面,這是個好名字。
「白痴!什麼絕火假面!笑死!」我被狠狠的揍在地上。
安全帽壞了。
大家都消失了。
「媽媽永遠不會離開妳的。」
我可以,我還能忍耐。
『踫咚。』
媽媽也走了。
我還能忍耐嗎?
割腕好痛,又失敗了。
不行,大家需要絕火假面。
我是絕火假面!要守護街道巷內的所有和平!
皮蛇?看我用大空丸解決你!
眼前一片漆黑,彷彿又回到了那失明的日子。
原來我昏倒了嗎?
大雨淋濕了我的全身,後腦杓痛得可怕,我被床母擊飛來著?
安全帽……不見了!?
這一次又有誰會死!?
好可怕!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行了,我忍耐不下去了!
什麼絕火假面我不做了!
割腕什麼的,一次不行就兩次吧!我根本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世界根本一點都不美麗!
突然,有人溫柔的將安全帽戴回了我的頭上,小心翼翼地替我扣上安全索。
「還是戴著這個比較安心對吧?」他如此說。
被雨淋濕的他是如此耀眼,世界彷彿因為他的笑容而溫暖,他拯救了我。
而我,愛上了他。
我不必再忍耐,這世界不再是痛苦。
只要有他在。
「那如果我是女生呢?你會喜歡我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又或者我自己擅自期待了一個美好的答案。
我害怕跨出那一步。
情人節。
我一定要傳達我的想法,我的情緒,我的思念。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不在乎自己的不幸。
驟雨打在雨棚上,三合院的廣場被雨水一分為二,雨棚下塑膠椅整齊排列兩側,中間走道淨空,花束各自坐落一角,人工花海如山丘般綿延,鮮豔的色彩圍繞在那張大頭照上,照片裡的青年留著短髮,而瀏海隱約的遮住了雙眼,嘴角靦腆的笑。
上香,三拜,一切都在腦袋空白的狀態下完成。
等回神過來我已經坐在椅凳上,周遭已經沒幾個人,回想與他相處的種種,雖然時間不長,但都歷歷在目。
我找到空檔,走向他爺爺。
「我可以……看看他嗎?」
他猶豫片刻,點點頭領著我走到後面的房間。
途經了一張大桌子,上面擺滿了紙蓮花、紙元寶,還有個大叔正以令人驚嘆的速度折著冥紙,他看著我愣了一下,又繼續手邊的工作。
在裡面有個被布簾圍住的空間,身為廟公的爺爺用台語念了幾句儀式用句後把布簾打開,示意我進去。
我戰戰兢兢的湊上前,裡頭是個棺木,棺蓋打開了一個部分,但在這一刻我膽怯了。
「……好啦,誰會喜歡一個整天遮住臉的人呢。」突然洩氣了下來,默默的夾了下一顆煎餃。
氣氛突然降至冰點,持續好一段時間沒人說話。
「我、我不這麼覺得啊。」我勉為其難的擠出這麼一句。
並不是恐懼於看見屍體,而是……
就像薛丁格的貓。
怕一切,在觀測到之後就確立了結果。
會不會……其實他會突然坐起來給我個驚喜?
「至少你認真除靈的時候,我覺得還挺帥的,如果我是女生的話說不定會考慮你的喔。」僅限認真的時候。
拜託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薛丁格並沒有幫助我。
那稚氣的臉龐彷彿睡著般,上著清秀的妝容,乾淨整齊的髮絲與劉海,如此直接見到他的臉……不,這並不是第一次。
只是第一次我並沒有真正看見。
不管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我都沒有真正的看著他。
「你說如果你是女生,你可能會喜歡我?」
「嗯啊。」
「那如果我是女生呢?你會喜歡我嗎?」
「陳玨玟,妳這不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嗎。」
忍不住伸出了手,撫摸那令人心疼的臉龐,眼淚在眼眶打轉。
「對不起,之前都沒好好的正視妳,對不起……」
「家威,這個給你。」爺爺掏出了一個東西給我「這是放在她包包裡的東西,抱歉我偷看過了,看來是要給你的,我希望你能收下。」
他有點哽咽地別過頭去。
我顫抖著接下那重新包裝過的巧克力,上面還黏著一封信。
「謝謝。」除了這句,我擠不出其他話語,默默的走出靈堂。
穿過走道,穿過雨幕,但我並未被淋濕。
「你還好嗎?」羅巧雯及時幫我撐了傘。
「我沒事。」
「才不是沒事。」她拿出手帕幫我拭淚,我才意識到眼淚早已浸濕我整張臉,我還以為我有忍住。
「……我不是說我代表大家來就好了嗎?」我接過手帕自己擦乾眼淚。
「我覺得我也有責任。」羅巧雯低下頭「不說這個,你的傘呢?」
「我來的時候還沒下雨。」
「我的傘借你吧。」
「我跑去公車站就好。」
「難道你希望你手中的東西都被淋濕嗎?」
我看了看那已經有點濕掉的遺物,勉為其難的接過雨傘。
「我有備用傘,沒事的,你趕緊回家休息吧。」
簡單的點點頭後,我撐著傘走到了一個巷口,娜娜穿著一身黑的站在那裡,雨水穿刺著她的身軀。
「其實妳可以進去的。」
她搖搖頭「沒必要讓整個儀式添加更多的穢氣,把葉子給我。」
娜娜接過我口袋的七枚葉子後一口吞下。
「有見到她嗎?」
「有。」
「我是說……靈體。」
「……沒有。」
「這是好事。」
「……」雖然這代表她八成已經通往極樂了,但是……我卻開心不起來,我沒辦法明確的認同這句話,我……好想見她,好懷念她的那些脫序行為,那些中二發言與動作,愈想心就好痛,為什麼大過年的……就要承受這些?先是阿虎,再來是玨玟,這也太突然了吧。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先回家冷靜一下吧。」娜娜過來握住我的手「超冰的,回去泡個澡吧。」
「……嗯。」
在公車上,我悄悄地把那封信打開,深怕太過粗暴導致遺漏任何訊息,更希望能好好保存下來。
TO 廖家威
想不到吧!我是女生喔!不是男扮女裝喔!其實平常是我女扮男裝喔!哈哈!
怎麼樣?我今天打扮得可愛嗎?
我是在約會開始就把信給你呢?還是約會中?還是已經解散了?
第一次寫情書,好害羞,不知道要寫甚麼。
但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親口告訴你。
我喜歡你。
不過我想我沒那個勇氣啦!
希望你不要因此討厭我。
By 陳玨玟(絕火假面)
「怎麼可能會討厭。」我慎重地將信收回信封,遠眺烏雲那看不穿的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