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膚乾爽,冷氣的微風從門縫拂過腳趾,男子搔著鬍子站在房外,聽著房內細碎的碰撞聲,伴隨著些許不明所以的喃喃自語,那年幼稚嫩的聲音彷彿再催促他快點進門。

  門縫的光影有些炫目,他伸手碰觸了門把。

 

  「啊。」他醒了。

 

  稍微伸展筋骨,悄悄起身,透過車窗觀察路上的情況,如果時間感沒錯的話,他心裡估計大概睡了半小時的午覺。他目測三十幾歲,有些滄桑。

  小心翼翼地推開從睡前就一直緊緊握住的車門,伏低身子,緩緩離開這陌生的車輛,透過車底的縫隙確認周遭只有自己一人,調整好背包,沿著馬路一輛一輛的檢索著。

  四周大樓、住宅林立,馬路上卻像廢車場般堆積著車輛,城市就像末日電影死氣沉沉,杳無人煙,至於為何會發展至如此?

  眼前一位衣履闌衫,髒亂得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卡在車與車之間,有氣無力地扭動卻掙脫不開,細看周圍都是蒼蠅的盤旋,男子不禁掩住口鼻,繞道而行。

  並不只是因為他太臭而不想靠近,而是他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殭屍,是的,這世界荒廢的原因沒甚麼特別的,就是大家熟知到吐的殭屍末日設定。

  世界一夕之間癱瘓,文明倒退,天空安靜了下來,大地風塵僕僕卻又逐漸被綠意壟罩,人類徹底的瀕臨滅絕。

 

  地球保持這樣已經過了五年。

 

  男子用衣領擦一擦身上的汗,手持開山刀穿梭在馬路上,看了看機械錶,似乎打算打道回府。

 

  『砰!』

 

  遠方傳來一個爆炸聲響,男子連忙看向爆炸方向,不遠處的一個小賣場正冒著煙,雖然爆炸原因不明,但不是該順從好奇心的時候,男子加快腳步動身往反方向離去。

  驚鴻一瞥,一個人影從賣場二樓窗戶跳出,摔落在小貨車上。

 

  救?不救?本來是很簡單的問題。

 

  「爸爸!」高分貝的稚嫩女生高聲呼喊,那人影站在貨車上慌張的揮舞手足。

 

  這問題變得不再簡單。

 

  男子咬緊牙,轉身朝小貨車狂奔,周圍也不再寧靜,已經可以聽見附近有複數的腳步聲、奔跑聲以及碰撞引起的噪音正在靠近,恐怖的骨牌效應正朝著此處匯集。

  「爸爸……」那人影是個女孩,目測十歲多,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在小貨車上痛哭。

  男子一個俐落的翻上小貨車,一把把她扛在肩上。

  「安靜!」不免嚴厲的喝斥。

  跳下小貨車,此時正好有隻殭屍從小賣場的窗戶一躍而下,撲了個空,男子趁隙放下女孩。

  「跑起來!」

  兩人不再孤獨,目視範圍已經有無數個殭屍拋頭露面陪伴他們,男子手一揮斬開了一隻殭屍的腦袋,踢開屍體,用包裹著雜誌的手臂架開飛撲過來的非善類,而眼看前方的出路逐漸被殭屍們封死。

  「可惡。」他俐落的掏出釘槍,往前方的大卡車車輪一陣掃射,沒一會兒輪胎像氣球一樣爆炸,炸得殭屍們雞飛狗跳,兩人趁機衝出一線生機。

  這一炸雖然暫時甩開了殭屍們,但也引來了一大群。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看了看天色,男子把女孩拉近一些。

  不能再繼續跑下去了,不然她的體力會撐不住。

  「啊。」一沒注意,女孩已被男一再次扛起,翻過了一個圍欄,下方是河堤。

  「往上丟。」男子給了她一袋不知道甚麼東西「丟高一點。」

  沒時間思考,女孩手忙腳亂的往上一拋。

  是一團彩帶、鋁箔紙、色紙、玻璃紙等等五光十色的東西,在夕陽下色彩斑斕,炫目的無法辨識,等殭屍們回過神,兩人已失去蹤影。

 

  「謝謝你。」女孩一顆頭露在水面上,語帶哽咽的道謝。

  「……不客氣。」男子走在前頭,一邊撥開水面的雜草一邊前進。

  「這裡安全嗎?」

  「通常不是。」前幾天山上有下大雨,水流比較急,沖走了不少東西,所以勉強算安全,不過男子不想費神解釋這麼多。

  兩人已遠離了殭屍群,但還不能大意,小心翼翼的在橋墩下上岸。

  「啊。」女孩忽然痛得跌在地上。

  「怎麼了?」

  被咬到了嗎?

  「腳……很痛。」大概是身心放鬆了下來,才意識到受傷的地方「好像扭到了。」

  「……我背妳吧,快到我家了。」男子背對著她蹲低身子。

  天色已經暗下,兩人徐步走在月色下。

  「我叫奏燁。」她在背上低聲說著。

  「……叫我叔叔就好。」

  「謝謝你救我。」

  「我通常不會幫忙的。」

  「我知道,所以才謝謝你。」畢竟這世道大家都自身難保,怎麼會願意去救人。

  「……我剛剛,聽見妳叫了爸爸,妳原本是跟他一起的嗎?」

  「嗯,我們本來想在剛剛那個小賣場找一些食物,但不小心驚動了裡面的殭屍,我爸趕緊引爆瓦斯罐……但他沒有成功逃出來。」聲音逐漸鼻酸。

  「……」決定不追問了。

  涼風徐徐,不禁讓男子想起了那個夢境,他抿抿嘴,感受著背上的溫熱,以及被淚水浸濕的後領。

  「奏燁,那個……不介意的話,之後……就先跟我一起行動吧。」

  「……」

  「介意嗎?」

  「……」

  「……???」

  原來是睡著了,在背上搖著吹吹風很舒服吧。

 

  「呼哈!」奏燁從床上驚醒,摸了摸自己的全身,沒有缺東缺西,服裝也完整,隨後驚呼這床的舒適、棉被的柔軟,看來很久沒好好的在床上睡覺了,雖說有股霉味,但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這根本不算甚麼。

  不過這世界還沒天真到可以讓她慵懶在這裡,奏燁輕柔的將雙腳放到地上,發現扭傷的那隻腳踝已經做好了應急處理,用各種布包著一大包,裡面似乎還有甚麼硬物做固定。

  一定是那位叔叔替她做的吧,飽含著各種感謝,奏燁抿起嘴,看著身上絲毫未動的破爛服裝,應該可以相信對方是個好人。

  捉著床邊一根貌似充當拐杖的棍子跟小手電筒,一拐一拐地走出昏暗的房間,四周寂靜無聲,窗戶都封起來了,但由一些隙縫來看應該是夜晚,如果自己沒有昏迷太久的話距離事件應該還是同一天。

  經過了餐桌,上面有些用布蓋起來的簡便食物,偷偷抽了一條菜葉,邊嚼邊往其它地方探進,終於發現一個關著門的房間,裡頭有些燭光。

 

  肌膚乾爽,微風從門縫拂過腳趾,奏燁搔著下巴站在房外,聽著房內細碎的碰撞聲,伴隨著些許不明所以的喃喃自語,那年聲音彷彿再催促她快點進門。

  門縫的光影有些炫目,她伸手碰觸了門把。

 

  「啊。」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玩具,四散的樂高積木、排列整齊的汽車、正在繞行的小火車、童書、娃娃……琳瑯滿目。

  「妳醒了。」叔叔幫她打開房門,有點不好意思的移開視線。

  「這是你的房間嗎?」

  「……」

  「……?」

  「這是我女兒的房間。」叔叔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也沒甚麼好隱瞞的,我每天都會給這些玩具做整理。」

  「……整理?」看著雜亂的地面,很難跟整理聯想在一起。。

  「把它們擦乾淨,並且擺放成我女兒會開心玩耍的狀態。」

  「喔……」似懂非懂。

  「抱歉,嚇到妳了,我只是在消磨時間。」叔叔想走出房間。

 

  「那她在哪?」好奇心旺盛。

 

  叔叔頓了頓,聳聳肩「不知道。」拿著燭台逕自走出房門「先吃點東西吧,吃飯皇帝大。」

  關上房門,回到餐桌旁。

  「我已經吃過了,這些是妳的。」他掀開布,粗茶淡飯。

  但奏燁卻感動得快哭了,居然有肉有蛋。

  「真的……謝謝你!」二話不說就坐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吃。

  叔叔先是愣了一下,隨後露出慈祥的笑容。

  但吃到一半,奏燁突然站了起來,扶著椅子摀著嘴,面露困惑、恐懼、擔憂。

  「怎麼了?」

  「我……我……我該怎麼補償你?」

  「嗯?」

  「我被你救了,你還帶我來到這裡,還準備這麼豐盛的東西給我吃,但我卻甚麼都無法給你。」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並沒……」

  「我只能盡力……達成你的任何要求……」在失去爸爸做為靠山之後,女孩意識到自己在這世界的脆弱,為了生存能付出的犧牲少之又少,一不小心就得賠上重要的事物,雙手不免緊抓著衣領「如、如果……是你的要求的話……我、我……」

  叔叔一把捉住那正緊握到快出血的纖纖玉手。

  「我沒有打算要妳補償我什麼,先把飯吃完吧。」捏著她的肩膀,安撫她坐下。

  這種世道已經很難有不求回報的付出,在這種世界下成長了五年的女孩是難以想像的。

  奏燁楞著,一直盯著男子看,似乎不可置信。

  被看得有些難受,他決定說些甚麼。

  「我有個女兒,她叫做紓卉,我上一次見到她時她才五歲,那一天我出差到別的縣市工作,而我老婆帶著她去逛街。」

  說著說著就口渴了,他從桌下不知何處摸出了一罐飲料。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交通完全癱瘓,我趕不回家,在電話斷訊前只勉強知道我老婆跟女兒搭上了別人的車卻困在馬路中,從此失去聯繫。」他遞了一罐給奏燁

  啜飲一口,雙眼仍直勾勾的盯著他。

  「我花了一年的時間,拼命的回到家,但家裡一個人也沒有,所以我開始尋找,在馬路上一輛一輛的尋找。」

  「就這樣找了五年?」奏燁驚呼。

  「是四年。」糾正「嗯……我也知道他們還活著的機率渺茫,但就是無法放棄。」

  奏燁,緩緩低頭,輕輕地拿著叉子戳了戳肉片。

  「五年……五歲……十歲……啊!」思緒連在了一起「我剛好十歲,所以你會救我,是因為覺得我可能是你女兒嗎?」

  「也許吧,當下其實是知道不可能的,但身體還是動了起來,所以……我並不是想要妳為我做甚麼才救妳的,我只是為了我自己。」

  吃了吃盤子裡的食物,奏燁有些如釋重負「你女兒……一定還活著,一定跟我一樣在不知道的地方努力的生存,跟她媽媽一起,期待著你找到她們。」

  「……謝謝,很難想像會從一個十歲的女孩嘴裡聽到這麼成熟的安慰。」叔叔舉起罐子示意乾杯「來說說妳的事吧,妳是從哪裡來的?為何會來到這裡?」

  纖細的手臂努力地高舉罐子才勉強碰到杯緣「我是從東市來的,跟我爸一起。」

  「東市?那裡的情況應該沒很糟吧?」印象中那是個天地開闊的地方,人少的話應該生活起來相對安全。

  「以前的確是這樣,但也因為這樣因此各種各樣的人都往那裡聚集,最後也變成跟這裡差不多的情況。」

  可以理解,叔叔微微點頭「東市離這裡可是好大一段路,為何要跑到這裡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收到甚麼電報,啊,我爸是軍人,好像是通信兵之類的,所以一直有在注意信號之類的東西。」一口把蛋吃進嘴裡「就是有一個晚上,我爸突然把我叫醒,趁夜瞞著其它人離開了東市,我爸不願意說為什麼。」

  叔叔點著頭,思索著其中的因果「知道目的地是哪裡嗎?」

  「好像是南市。」

  「那還有好一段路。」

  「真的嗎?我以為我們已經快到了。」

  「哼哼,妳需要個有耐心的地理老師。」叔叔打趣的說。

  「……老師是在學校教人東西的那個嗎?」

  啊,忘了她沒上過小學。

  「嗯,對。」

  「地理老師……如果有就好了。」奏燁喃喃自語,似乎真的認真在考慮這件事。

  「……那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聽見這句話,叉子又默默放下了。

  「我……對不起,我腳一好就會離開。」語氣充滿歉疚。

  「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很單純的想知道妳的想法而已!真的!」叔叔驚慌地揮手否定她想像中的真意。

  「我的想法……就……你應該覺得我很麻煩?」

  男子對這思考迴路無語,決定繼續追問「妳真的這樣想?」

  「嗯。」

  「……那如果我不覺得麻煩呢?妳想怎麼做?」

  她眼睛咕嚕咕嚕地轉,扭捏的不確定這答案究竟能不能說出來。

  「我知道這很厚臉皮,但我只是說說看喔,因為是你要我說的喔。」

  他笑笑,輕抬手掌示意她說出來。

  「如果可以,我想住在這裡,要住多久……我還不知道。」奏燁支支嗚嗚的說「啊,如果不要的話也沒關係,我會盡快離開。」說出來的那一刻她卻哭了,大概是隨著承諾的拋出,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將要面對的巨大困難,形同宣布死刑。

  「妳想住多久都沒關係。」

  「哼?」

  「當然如果妳討厭我,妳也可以隨時走人。」

  「我沒有……」

  「是我擅自救了妳,我自然對妳有責任,雖然妳的存在的確會讓我多一些負擔,但也不是負擔不起,而且把一個十歲女孩丟在充滿殭屍的世界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一口把飲料乾完。

  「會把我綁起來嗎?」

  「痾……不會。」

  「會把我煮來吃嗎?」

  「不會,妳將會是我的同伴。」

  「代替我爸?」

  他沉默了,這問題看似簡單,但卻很不好回答,彷彿自己也自問是否把對方看待成女兒的替代品,父女關係是可以這麼輕易取代的嗎?彼此之間究竟能如何相處?

  「……不,我無法成為妳的爸爸,沒有任何人可以。」

  奏燁面露沮喪,似乎想起了喪父之痛。

 

  「不過我能成為妳的老師。」

 

  聽到這裡,奏燁勉強收起淚水,露出靦腆的笑容「嗯……今後請、請多多指教!」用衣領擦乾眼淚,一口氣把飲料喝乾。

 

  艷陽高照,叔叔穿著清爽的服裝揮灑汗水。

  「這裡好大啊。」奏燁有些畏光,拄著拐杖一跛一跛的踏上屋頂。

  「雖然我們住的地方很小,可是這裡的屋頂跟其他房子是相連的,很開闊,所以我就拿來利用一下。」他一臉得意。

  有菜園、儲水槽、正在晾的衣服們、太陽能板以及到處散步的雞。

  「今天不去找你老婆跟女兒?」

  「我也不是真的每天去,基本維生還是要處理的。」

  「有甚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奏燁試圖用很慢的步伐追趕雞們。

  「嗯……幫我把那一桶肥料撒在菜園的土壤上。」叔叔正不知道搬著桶子在忙什麼。

  這工作聽起來沒有很難,她小心翼翼地掀開桶子的蓋子。

  「痾喔……」好臭,所謂的肥料就是排泄物吧「跟我在東市的做法差不多呢。」

  能活著就沒甚麼好抱怨的,奏燁行動不便的拿著勺子在菜園裡穿梭,思索昨晚吃的菜究竟有沒有洗乾淨。

  「結束了嗎?」叔叔滿頭大汗的湊過來。

  「嗯……嗯,差不多吧。」放下勺子後趕緊捏住鼻子。

  「那就過來這邊吧。」

  他領著奏燁來到了一個頂樓加蓋的小遮陽棚下「中午太陽很大吧。」

  「嗯啊。」髒透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濕。

  「這桶水加熱的剛剛好。」他摸了摸一個鐵桶裡的水。

  「要煮什麼嗎?」用被太陽曬熱的水能煮什麼呢?奏燁一臉天真地問。

  「不是要煮東西。」叔叔莞爾「妳很久沒洗澡了吧。」

  「……齁!」

  「啊,沒有嫌妳臭的意思,只是覺得現在這世界上能好好洗澡的日子應該不多,更何況是熱水澡,就……」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很失禮的話,叔叔連忙辯解。

  「真的可以嗎!?」奏燁雙眼發光,開始螁下衣裳。

  「啊……當然可以,那……我先告退了,梳洗的工具我放這邊。」為避免尷尬,他趕緊迴避。

  「等等!」

  「嗯嗯?」

  「那個……叔叔,我……我一個人進不去。」突然害羞了起來。

  「啊……」這倒是沒想到,奏燁現在腳扭傷了根本爬不進去。

  「可、可以抱我進去嗎?」

  「嗯……嗯。」沒事,只不過是小孩子。

  奏燁用衣服勉強包住身子,扶著鐵桶有些扭捏。

  本來打算在她背後從腋下抱起來放進鐵桶裡,但十歲的女孩意外的蠻大隻的,這高度不行,最後只好變成公主抱的形式。

  「呵呵。」奏燁突然笑了出來。

  「怎麼了?」

  「這樣就像我爸爸一樣,我爸常常這樣抱著我去床上睡覺。」

  「沒讓妳覺得不愉快就好。」叔叔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將她放進熱水中「下次我會準備好梯子。」

  「希望桶子能再大一點。」

  「我會想辦法的。」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奏燁的頭「妳就好好梳洗吧,衣服我放這裡,洗完就搖這個鈴,我會來抱妳出來的。」

  「好的,叔叔。」總算露出了小孩該有的燦爛笑容。

 

  鳥兒在蒼穹彼此高低飛舞,微風徐徐,奏燁舒心的享受這一切。

  「爸爸,我過得很好喔。」趴在鐵桶邊緣,皺起眉頭「對不起,沒有去救你……」

  奏燁意識到自己原來只是一直在忍耐而已,在失控之前趕緊把水往臉上一抹。

  「這個叔叔應該是個好人,沒問題,我會努力活下去的,我會變得強大,變得能保護自己,我沒問題的,我……嗚嗚嗚……爸爸……」

 

  叔叔摸摸自己的鬍子,識相地從門後離去。

 

  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快速,奏燁的腳好得差不多,兩人便會一起上街搜索物資與叔叔的妻女,在叔叔的教導下,她已經是個能獨自在夜晚裡進出市區的可靠夥伴。

  轉眼間,已經過了兩年。

 

  一隻山豬搖搖晃晃的在街上轉悠,東聞西嗅,尋找能吃的東西。

  鼻子翻找了泥土,似乎挖出了一顆地瓜。就地大快朵頤,吃著吃著,走沒幾步突然腳步有些踉蹌,倒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微斜,一名全身包緊緊的小子湊近,用鏟子推了一下這隻山豬。

  沒有動靜。

  他拿出小鏡子不知往哪打了信號,便掏出繩子打算把這隻一動也不動的山豬帶走。

  這隻山豬是中毒了,被事先藏著毒種起來的地瓜給下了套,這是為了捕捉獵物又不發出聲音最好的方式。

  徐步拖行著山豬,小子吃力的拉著繩子前進,就算沒力氣也要想辦法帶幾隻腳回家,畢竟糧食非常的重要。

  前方出現了一個較高大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看來是同夥,雙方並沒有彼此戒備,而是打算一同將山豬帶回家。

  忽然男子驚慌地揮舞著手,來不及反應,小子手中的繩子瞬間被抽緊,視野朝著天空,頭被拖行的猛撞旁邊的車輛。

  『吱!』山豬居然復活的拔腿狂奔。

  小子痛得放開手,摀著頭狼狽地起身,戒備起周遭的動靜。

  剛剛的碰撞已經引起周圍購個陰暗角落不小的注意,男子扶起小子拉著他離開。

  「不要。」小子低喃一聲,甩開他的手後往山豬狂奔。

  「喂!」來不及阻止,小子就消失在一個轉角。

 

  天色陰暗,眼看就快要下雨了,男子拿著鏟子在人行道上徘徊,東摸摸西摸摸,似乎確定了甚麼,他伸手敲了敲一個路邊的變電箱。

  『叩叩‧叩叩。』

  沒多久變電箱裡有鎖開了的聲音,一側的金屬殼就打開了。

  「真是……」男子鬆了一口氣。

  「嘿嘿……就知道叔叔能找到我」奏燁抱著已明顯死亡的山豬虛弱的爬出來「過了多久?」

  這變電箱是他們事先在城市裡準備好的緊急避難點的其中一處,為的就是這種時候。

  「整整一天,下次再這樣看我怎麼修理妳,回家了。」叔叔輕敲她的腦袋瓜,接手那看起來超級重的山豬,腦袋一大塊已經被刀子削開「妳生吃牠嗎?」

  「我只有喝腦漿,太渴了。」

  「過來。」叔叔伸手摸摸奏燁的額頭,確認有無發燒「回家洗個澡吧,全身尿騷味。」

  「現在沒熱水吧……」

  「妳活該。」

  「吼。」奏燁往叔叔身上一抱「這下你也臭臭的了。」

  「……」

 

  「說真的這種事情別再來了。」一回到家裡,叔叔便開始訓誡。

  「難得捕到山豬,覺得很可惜嘛。」奏燁邊走邊脫下臭到不行的外衣。

  「中了毒的山豬跑不遠,大不了改天再追蹤就好了。」

  「這應該是毒藥不夠毒的錯吧。」噘嘴。

  「這是我目前能配出不會被吃出來又有效果的最好的毒了,還有把衣服撿起來。」

  「我可是在外面困了一天,只想好好洗個冷水澡休息,叔叔幫我洗衣服嘛──」

  「真是──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孩子啊。」叔叔完全說不過,無奈地檢著地上已經一周沒洗的衣服,護具、外套、上衣、衛生衣、褲子……

  「奏燁!」

  「幹嘛?要一起洗?」聲音從屋子深處傳來。

  「……妳有受傷嗎?」

  「有些地方瘀青。」

  「……洗完澡來吃飯!」

  叔叔看著帶著些許血痕又臭又潮濕的內褲,似乎意識到了甚麼。

  身為監護人應該立即給予正確的知識與教學,但自身因為性別的屏障,叔叔也不是很有把握該如何開口,決定先獨自煩惱這個問題,把衣物丟進待洗籃後,著手處理那中毒又被刀子一刀斃命的山豬,腦袋還被削開一截。

  不算熟練的扒下山豬皮,胡亂做了乾燥處理便晾在一邊,接著考量時間問題所以切下了四隻腿後先把身體丟在一旁,稍後再處理內臟。

  「我來幫忙了。」洗好澡的奏燁衣著輕便,一過來就很自然的拿刀切開山豬的腹部。

  「洗得挺快的。」

  「不想洗太久冷水。」

  叔叔用餘光看著她,心底默默感嘆一番,完全想像不出兩年前會是那個畏畏縮縮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孩。

  「時間過真快啊。」不自覺的嘆息。

  「是你處理太慢了。」奏燁把可能沾有毒素的消化道全數丟棄,剩餘的內臟切碎跟菜葉絞在一起,加些鹽巴後揉成球,全都封在一個外觀看起來不太妙的玻璃罐內。

  「妳好像沒提過妳媽媽呢。」叔叔拿出卡式瓦斯爐,謹慎的點火。

  「……我沒見過,我爸可能會知道甚麼吧。」

  「……」

  陷入沉默,靜靜的料理完晚餐,很快的吃飽熄燈睡覺。

 

  一大早,天微微亮,雨水已停歇,溼透的枝葉滴著甘露,叔叔悄悄的跨過一個被野狗啃食過的屍體,在熟悉的大街上漫步還是不能大意。

  此行的目的並非以往的尋找物資、妻小,而且是秘密進行,瞞著奏燁行動的。

  看著被火災燻黑的小賣場,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進去了。

  這裡已經被大火燒得一蹋糊塗,沒甚麼能用的東西,倒是不少被燒乾的屍體,以當時的情況應該都是殭屍吧。

  略過這些燒糊又爛掉或者爛掉又燒糊的黑肉,逕自往二樓去。

  二樓的景色跟一樓差不多,可以看見那當時奏燁跳樓逃生的窗口。

  感性了一下,便低頭翻找個個燒焦的屍體。

  當時奏燁的父親並沒有即時逃出,想必是被殭屍們纏住了,必定沒有離開二樓,大概會是在這吧……心裡這麼想,叔叔翻開疊的最高的屍堆。

  果不其然最下方有個捲縮成一團的屍體,托殭屍們的福,它並沒有被燒得焦黑,而且被保存的相當完好,除了味道之外。

  強忍嘔吐的衝動,他將這黏在地板上的屍體翻面,找看看有沒有甚麼有用的隨身物品。

  小刀甚麼的還是有的,但並沒有期望中的手槍之類的東西,虧他還是個軍人,不過本來主要目的就不是這些,很快的就從他的懷中找到了一本小冊子。

 

  『唰!』奏燁猛然起身,看了看放在床頭櫃的機械錶,又看了看床旁的空位,一臉疑惑。

  搔了搔亂糟糟的頭髮,衣衫不整的下床,上個廁所便搖搖晃晃的爬到屋頂。

  看了看空蕩蕩的菜園、養雞場,沒見到人。

  皺著眉下樓,四處尋了一番,就是沒找到叔叔,獨自坐在餐桌旁,看著明顯稍早使用過的餐盤,以及事先為奏燁準備好的早點。

  『出門了?』這時間一聲不吭的出門是頭一次遇到。

  也許是起床氣作祟,奏燁一臉不悅的把早點吃完,本想去睡回籠覺,但在經過了一個地方時好奇心襲來。

  是叔叔他女兒房間的門口,微風從門縫拂過腳趾,奏燁搔著臉站在房外,寂靜無聲,自從那一天開始,兩年來她一次也沒進去過。

  奏燁伸手碰觸了門把。

  房內的狀態還是一如記憶中般雜亂,到處堆著玩具,彷彿前一秒還有小孩子在玩耍般,好像也沒甚麼特別的,奏燁隨手推了一個發條玩具,叮叮咚咚的吵了起來。

  被突如其來的吵鬧驚了一下,罪惡感驅使她離開房間,但就在要踏出房門時……

 

  「我回來了。」叔叔拍拍身上的灰塵「今天天氣不錯,中午應該可以泡個熱水澡。」

  無人回應。

  「還在睡嗎?」

  走到餐廳,看著被吃光的早餐。

  『噠‧噠。』腳步聲傳來,伴隨著液體低落的聲音。

  「奏燁?」

 

  不小心觸動了吵鬧的發條玩具,奏燁緊張的要起身離開房間,希望能湮滅曾偷偷進這房間的證據,不過她卻聽見了不尋常的聲音。

  『咚咚噠噠喀啦喀啦……』聽起來像是有甚麼東西一直在動。

  好奇心再次戰勝一切,循著音源,最後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門,應該是儲物間?大小不大,外頭貼滿了照片,仔細一看是比較年輕的叔叔跟不認識的女子跟小孩,八成就是他的妻女了吧。

  小孩剛出生的照片。

  睡翻天的可愛睡臉。

  緊緊抱住大人的手。

  坐在床上東張西望。

  拿著玩具玩耍揮舞。

  雙手扶著牆站著哭。

  在公園奔跑吹泡泡。

  綁著稚嫩的雙馬尾。

  拿著繪本專心的看。

  躺在沙發上滑手機。

  秀手上的玩具手錶。

  開心的拿冰淇淋吃。

  可愛的萬聖節變裝。

  在山中露營玩飛盤。

  騎三輪腳踏車逛街。

  …………………

  ………………

  ……………

  …………

  ………

  ……

  …

  一路從小到大,生活細節盡見,但最大就停在了五歲,奏燁也不禁感嘆這可愛的女孩生在這時代實在太可惜了。

  聲音並沒有停止,不祥的預感靜靜浮出,她伸手碰觸了門上的鎖。

 

  「奏燁?」叔叔順著腳步聲轉頭,一個女孩的人影出現在走廊盡頭,腳步有些不穩,而地上似乎正滴著血。

  仔細一看,她那輕便的睡衣滿滿的血跡。

 

  奏燁小心翼翼的開鎖,而彷彿對開鎖聲有反應,裡頭的聲音愈發劇烈。

  『咚咚噠噠喀啦喀啦!』

  「不會吧……」心中有了可怕的猜想。

   剛開出了一個縫隙,門板被猛力撞開,一個人影跳了出來,直接撲在奏燁身上。

 

  「奏燁?妳怎麼了?」叔叔想過去幫助她,但又被她那空洞的神情給嚇著了「難道……」

  奏燁神情恍惚,滿身血的靠近,手上抓著一個斷臂。

 

  人影在奏燁身上撲咬,她本能的抓手邊的玩具塞入人影的口中,仔細一看這不就是叔叔的女兒嗎,被打扮得相當可愛,身上擦著一些粉末似乎有做過防腐處理,但充血的眼睛一看就是個殭屍。

  「嗚──……!」殭屍咬合著玩具鬆不了口。

  雖說被壓制了,但畢竟五歲跟十二歲體型差距不小,奏燁很快的擺脫了攻擊,迅速地起身往房門外跑去。

 

  「我關門時關太大力,不小心把她的手夾斷了,對不起。」奏燁拿起仍滴著血的手,舉到眼前。

  「妳怎麼……我不是說那房間我打掃就好了嗎?」叔叔慌張地想拿那隻手。

  奏燁把那隻手往後一藏。

  「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認識我之前?之後?」

  「之前……其實我花了一年的時間就找到了,我老婆在房內自殺,而女兒被關在儲物間內。」一邊說著叔叔的聲音在顫抖,似乎回想起那怵目驚心的景象。

  「她變成了殭屍。」

  「……嗯。」

  「你讓我們跟一隻殭屍生活了兩年?」

  「對不起。」

  「那為何還在找呢?這幾年……我到底在幹甚麼。」

  「……我……」

  「嗯?」

  叔叔摸了摸雜亂的鬍鬚,頑喪的蹲下來「也許我是害怕,害怕自己失去生存的意義。」

  「……」

  「如果這世界上沒有我老婆、女兒,我活著的意義是甚麼?我完全想不到。」他直接坐在地板上「但我也不想死,所以我只能選擇欺騙自己。」

  「那當時為何又要救我呢?」

  「……」

  「是希望我取代你女兒嗎?那又為什麼不把她殺掉呢?為何還繼續尋找她們?你到底把我當甚麼?」奏燁心裡相當混亂,各種奇怪的問題在腦袋裡盤旋「我無法成為你的生存意義?」

  「不是這樣的。」叔叔跨幾大步滴身掐住她的肩膀「妳是獨一無二的,我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跟妳說。」

  「你大可趁我睡著時把她殺了,丟到外面,一切都會向原來一樣快樂,可是你沒有,還是常常幫她整理玩具,幫她穿上漂亮服裝,假裝她還活著。」

  「我已經三年多沒開那扇門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你‧讓‧我‧跟她‧住在‧同個屋簷下‧兩‧年!而且我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我現在說甚麼妳都聽不進去,但妳相信我,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妳是我希望長久一起生活下去的人,我希望妳能長得漂亮,長得健康,活的幸福長久。」叔叔猛力抱住她。

  「做為第二個女兒?」

  「是。」

  「即便我沒有原諒你?」

  「對。」

  「……」奏燁伸手抱住叔叔的脖子「我不知道,我好想叫你爸爸,但也好想維持叔叔,最近心裡的感覺好亂,每次你叫我的名字我都好開心。」

  「奏燁。」

  「不過來不及了,沒辦法了,對不起。」

  「?」

  「這裡。」奏燁伸出空著的另一隻手,虎口的位置有個咬痕。

  叔叔倒抽一口氣。

  「開門的瞬間就被咬到了,我大概沒多久就不行了吧。」

  「別放棄!」叔叔迅速地拿出一個短繩,綁在奏燁的手臂上減緩血液循環「這個。」

  他遞出一個小本子。

  「這是你爸爸死前拼命保護的筆記本,我偷看了一下,只要到了南市,妳一定就能得救!」

  奏燁一臉詫異的接過小本子,斷臂則被丟在了地上。

  「你早上出門,就是為了這個?」

  「是。」

  眼淚涓涓而下,彷彿又變回了兩年前那個愛哭的小女孩。

  「……真的?就為了這個?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好開心,對不起……嗚啊啊啊啊啊!」

  「沒事沒事……」兩人抱在一塊,像極了父女。

 

  待哭了一陣子之後,叔叔輕拍奏燁的背,摸摸她的頭「趕緊動身吧,我觀察過大人從被咬到變成殭屍大概要三天,小孩的話身體比較健康可能可以撐更久,現在去南市應該來得及。」

  「你不是說南市距離這裡有好一段路嗎?我從東市過來可是花了一兩個月。」

  「我就是從南市過來的,我知道有條好走的路,中途也有我用過的臨時中繼點。」叔叔櫃子深處摸出了一張破舊的地圖,但至少用過膠帶處理補強。

  『碰咚!』屋內深處傳來了劇烈碰撞聲。

  兩人相視一眼。

  「妳先拿著緊急行李出發吧,我處理一下這邊。」叔叔迅速地從角落抽出了逃難用的應急背包,裏頭有出遠門的各種必要物品。

  「你會一起來的吧?」奏燁抱著包包不安地問。

  叔叔愣了一下,輕摸她的臉「對手只是一個殭屍,是個五歲的殭屍,我不會有事的。」

  「說好了喔!」奏燁迅速整裝,衝出門前不忘回頭再三確認「叔叔!我在八號會合點等你!」

 

  看著奏燁勇敢的出發了,叔叔嘆了一口氣「還以為能聽到一聲爸爸呢。」

  隨手挑了一把水果刀,深吸一口氣,走到了那個熟悉的房門前。

  如果這世界是個電影、小說、漫畫或是動畫,此刻想必就是叔叔的死期了吧,嘴上說著只不過是一隻殭屍,結果卻因為對方有著女兒的外表而失手,深受媒體文化影響的他早有心理準備,這種令觀眾吐槽不已的套路可不能讓它發生。

  不過這景象總是讓他想起那個夢境。

 

  肌膚乾爽,冷氣的微風從門縫拂過腳趾,他搔著鬍子站在房外,聽著房內細碎的碰撞聲,伴隨著些許不明所以的喃喃自語,那年幼稚嫩的聲音彷彿再催促他快點進門。

  門縫的光影有些炫目,他伸手碰觸了門把。

 

  「……」舉起水果刀備戰「爸爸回來了。」

  房內除了一灘血跡,其餘與記憶中的模樣毫無差異,玩具遍地都是,位在房間中心的則是他那天真可愛的女兒──

  「來給爸爸一個抱抱。」將水果刀反握,隨時可以給予致命一擊。

  那名為的殭屍彷彿聽得懂人話般,應聲張開雙手跑了過來。

 

  那身影跟叔叔腦海裡的女兒完全重疊,那身影總是在爸爸回家後衝過來給一的大大的擁抱,總是喜歡跟爸爸玩飛高高,總是拉著爸爸在家裡到處打轉,總是喜歡躲起來給爸爸找,總是喜歡跟爸爸吵架,總是喜歡在深深的擁抱的時候在耳邊喊一聲……

 

  「爸爸

 

  「!」

  刀子落了下來,叔叔已緊擁女兒任由她在懷中撒嬌,眼淚模糊了視線也無所謂。

  「對不起──……,妳等爸爸很久了吧。」

  「沒關係,爸爸是為了賺錢錢才出門的呀。」雙手環抱父親的脖子。

  七年的等待,彷彿在這一刻得償所願,他感動得顫抖,痛哭失聲,緊緊抱住再也不想放開。

  「我終於找到妳了,我再也不會離開妳。」

  「我也不會離開爸爸!」

 

  奏燁包著厚重的布毯縮在高壓電塔的中間處,這裡有個勉強固定住的木板讓人可以在這稍作休息,平常很少使用。

  「叔叔好慢。」閒著也是閒著,她拿出爸爸的記事本翻了起來。

  一開始都只是簡單的記事,電話號碼、紀念日、地址之類一些鎖碎的東西,順著摺痕翻到了一頁密密麻麻的潦草字跡。

 

遺書,

  奏燁,妳過得好嗎?爸爸我本來也不想寫這種東西的,但這樣的時代似乎不允許我們安居樂業,善終的人生應該會是種奢望,不管是為了妳還是為了我,我都該寫下來。

  我不清楚我會因為甚麼而死,是因為食物中毒嗎?還是普通的感冒呢?又或者變成了殭屍?我能因為老人癡呆而噎死嗎?難道是為了保護妳而死嗎?

  不論為了甚麼而死,我都愛妳。

  不要為我難過,連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希望妳能找到理想的伴侶,為人類帶來希望。

  最後,我不得不在這裡寫出來,因為我很可能會帶著這個秘密進墳墓,雖然是秘密,但我覺得遲早必須讓妳知道,既然我死了,那麼也該是時候了。

  我不是妳的爸爸。

 

  奏燁看得目瞪口呆,差點沒坐穩。

 

  嚴格來說,我是妳的舅舅,妳媽媽是我的姐姐,而妳的親生父親,是我的長官,很遺憾地告訴妳,妳是他們偷生的孩子,所以只能託我照顧,但不要誤會,妳絕對是在祝福之中誕生的,我可以保證,妳三歲前偶爾還是會跟妳父母一起出門的,妳只是忘了。

  寫字很累,我寫重點,因為工作的關係,妳父母長年都在軍艦上工作,至今在何方我並不知道,願妳能與他們相遇。

養父 筆

 

  資訊太過龐大,奏燁只能先盲目吸收了,不自覺地翻到下一頁。

 

,

  我必須補充,這趟旅程大大影響了我們的未來,我又多了一件必須在死後告訴妳的事。

  妳知道我是收到了電報才帶妳出發的,而那個電報的內容是。

  南市港口 兩個空位 疫苗完成 等你們

  當然還有一串身分識別的代號,我就不寫出來了,總之這是你父親傳給我們的訊息,在這兩個空位被填滿前,我們必須趕緊出發,所以即便我在半路上犧牲了,妳也必須獨身前往,妳父親必定會保護妳,我永遠愛妳。

養父 筆

 

  「我的天……」這都過了兩年了,真的還來得及嗎?奏燁摸摸手上的咬痕,看起來沒有很深,說不定還真有一線生機。

  她抱膝讓腦袋消化,雖說真相有些衝擊但又沒那麼衝擊,畢竟自己也是跟著一個不是爸爸的叔叔生活了兩年,被一個不是爸爸的舅舅養大好像也不算甚麼事,爸爸對她來說就只是個稱呼,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養育之恩。

  「這樣我有三個爸爸啊。」數了數手指,不小心又翻了下一頁。

  是工整的字跡,不是爸爸寫的。

  同一時刻,遠方暗下的天色裡,升起了一束束煙火,如此美麗,震撼的爆破聲在城市裡迴盪,吸引了全市的殭屍們朝聖。

  「不要!!!!!」奏燁嘶吼,卻仍蓋不過煙火的咆嘯,她知道,這是叔叔的最終手段,用自己當作誘餌,好讓奏燁能安全地離開東市。

 

遺書,

  既然有了先例,我最好也先寫好一份,不過我是打算回去就把這本小冊子交給妳,所以妳應該是一邊看著這份遺書一邊恥笑我的膽小吧,不要緊,因為我要對妳說的話永遠不會變,不論是生前、死後,妳在我心中永遠是最惹人疼的孩子,我將我所學盡數教給妳,我是個好老師嗎?我是個好的監護人嗎?不重要,我只在乎妳能否安全的長大。

  現在妳變強了,能自力更生,相信我,妳有這個能力,絕對沒幾個成年人可以一對一跟妳較量,不過還是要小心,男人是很危險的。

  未來妳一定是個好女人,我保證。

  還有一點,我從來沒有後悔在那一天救了妳,我很感謝妳來到我的生命中,我愛妳。

叔叔 筆

 

  看著煙火綻放個不停,腳下的殭屍們跌跌撞撞的前撲後繼,奏燁氣憤地把記事本往下一扔,卻甚麼也阻止不了。

  「叔叔你騙人……你騙人啦!!!嗚啊啊啊啊啊啊!!!這才不是只是偷看一下而已……」哭腫的眼睛已擠不出淚水,只能難受的摀住臉。

 

  哭累了,煙火也放得差不多,腳下也沒有殭屍,四周靜謐的彷彿時間停滯,沉澱了情緒,奏燁緩緩爬下電塔,撿起地上的記事本與一起落下的地圖,擦乾鼻涕。

 

  「再見了,爸爸,我也愛你。」女孩再次開始她的旅途。

 

感謝大大的閱讀

通常我在每年的鬼月都會有個恐怖相關的短篇

而今年比較特別的是

鬼門開與父親節居然聯動合作(X

所以想寫個跟父親有關的鬼故事

(順帶一提去年是個很簡單的跟母親有關的極短篇)

構思著就變成了這樣的故事

殭屍應該算鬼故事吧?

算吧算吧!?嗯?

 

原本的構想是只有叔叔這個角色的存在

故事大概會在十分鐘內閱讀完畢的規模

描述他孤單地在這殭屍世界花了五年回家

一邊迴游一邊回憶種種

最後在快要放棄時抵達女兒的房間

開門便與他那美好的夢境重疊

Happy Ending(?)

 

但感覺這樣的故事太悶了

自我滿足的成分居多

滿滿文藝電影的感覺

所以又加了奏燁這角色進來

但實在不是很好拿捏他們的互動

一不小心就變成像是曖昧而不是父女親情

大幅修改後她變成了有點叛逆的孩子(貼近真實?)

而這角色也很好的讓故事推進

在本來以為很難轉折的橋段也順利的讓故事進入尾聲

 

比較讓我糾結的是

究竟要不要讓叔叔養著女兒

以及要讓叔叔是在重傷下決定跟女兒同歸於盡還是單純下不了手

還有最後要不要描寫奏燁到了南市的結局

最後她怎麼樣呢?

不告訴你

還有甚麼想知道的歡迎留言詢問與討論

我也未必清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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