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在一個門口充滿記者的警察局裡,正霖坐在裡頭沉思著…或是發呆著…

  據說警察發現他時,他坐在副駕駛座睡著了,右手的傷流出了不少的血跡,眼角似乎有些淚痕,而他的車頭嚴重毀損,不過並沒有傷到引擎,反而是車尾的凹痕比較嚴重。

  現在正霖身在一個小房間裡,距離吵雜的記者群有一個冷氣房的距離,他坐在冰冷的鐵椅上看著眼前的警察發呆,那警察剛做完筆錄,正在研究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後以『等記者少一點』為由留住了正霖。

  記者會這麼多也是很當然的事情,畢竟這是『鬼牌人』的案件,而且還多了一個『見義勇為的青年』因追逐兇手而發生車禍,這麼棒的新聞只有笨蛋記者不想採訪。

  「那…有件事想請教你…」這警察看起來有點菜。

  「…嗯?」正霖不怎麼想理他,腦袋空空的,他現在什麼事都不想理。

  「你的後車廂…那些刀械…」那警察的嘴唇有些顫抖。

  「我有合法執照…在這裡…」右手伸進口袋裡摸索著,接著正霖拿出了皮包,打開遞給了警察看。

  「嗯…可是…那刀已經開鋒
(註一)了…這樣會造成公共危…」

  「所以呢?你要逮捕我嗎?請便…反正你們這些警察一直逮不到鬼牌人,抓我這個小人物暫時補足成績反而顯出你們的無能,把手銬拿出來吧!」正霖將雙手放在桌上,做出自首的姿勢,他自己也不懂為何要將怒氣發洩在這菜鳥警察身上,甚至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生氣。

  「啊…不…這個…」真的很菜鳥呀…

  此時正霖身後的鐵門忽然打開,伴隨著記者們的吵雜聲進來的是一位穿著棕色長袖襯衫的中年男子,他嘴刁了一根煙,理平頭,長相剽悍,如果他有刺青的話一定會被誤認為黑幫老大,而讓正霖知道他不是黑幫首腦的是他腰際上放的警槍與手上的警徽。

  「長官好!」那菜鳥警察馬上立正站好,對著這位壯碩的警官敬禮。

  他沒說話,把記者的吵鬧聲關在外面後,坐在正霖的面前那菜鳥剛剛的位置上,看著桌上的筆錄,煙霧繚繞。

  「記者很煩人呀…」突然碰出這一句話。

  「?」正霖看著這位莫名其妙的警官。

  「沒事…」他抬頭看著眼前這位右手包著繃帶的青年「筆錄寫的很清楚呢…我來好像沒有什麼用處。」語畢時還呵呵了幾聲。

  正霖沒說話,只是兩眼無神的看著他。

  「你覺得外頭的記者幾時會走?」警官將煙壓在桌上熄掉,很認真的看著正霖。

  「嗯?」受傷的右手抽動了一下。

  「你覺得外頭的記者幾時會走?猜猜看!」他很堅持。

  「…」這讓正霖感到不是很自在,好像自己是犯人一樣「…在你們之中有人願意出去說出官方說明後…記者會少一大半,只留下少數想辦法拿到我的照片的記者在四週徘徊…等我出去了…自然就沒記者了。」

  警官點點頭「嗯…應該是這樣吧…」

  正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傷口,似乎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受傷的。

  「那…很可惜…我還沒有足夠的資訊出去進行說明,你不介意我們再多聊一下吧?」他雙手抱胸,將身子撐在桌子上。

  「嗯…可以啊。」正霖稍微有些回神,翹起了二郞腿,手掌交疊置在膝蓋上。

  警官微笑,隨即換回了嚴肅的表情「你和這位受害者是打算一起去買東西是吧?」

  「是的。」這筆錄裡寫的很清楚。

  「那…你知道為什麼鬼牌人選擇她下手嗎?」

  「…不知道…你知道嗎?」正霖覺得這問題有些無聊。

  警官搖頭「那麼…你女朋友受害時,你為何選擇馬上起身追逐兇手,而不是陪著死者呢?」

  「她不是我女友…我只是不想讓鬼牌人逃掉罷了。」這問題讓正霖有些火大。

  「嗯…那你知道…你給的車牌號碼是空號嗎?」他面色凝重,眼神有些猜疑。

  眉頭緊縮「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知道要怎麼查證?我記得的車牌號碼就是這樣!如果我記錯了的話那還真是對不起!若是鬼牌人做假車牌的話那還真是令人失望…」又不自覺的生氣起來了,正霖受傷的右手隱隱作痛著。

  警官用拳頭輕敲胸口,沉默了一段時間,空氣逐漸凝結。

  「好吧…你可以走了,我護送你出去…從後門…」

  雙方都沒多說話,正霖就直接起身往門口前進,跟著警官走了出去,兩人走出那幽暗的後門,踏進一個小巷子裡,緩緩的朝一輛銀色轎車前進。


  「其實,在這件命案發生之前,我早就想去拜訪你了。」走在前頭的警官穩穩說著。

  正霖沒有出任何的聲音,因為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緝拿鬼牌人在急,只要一點小線索都不會放過,更何況自己是個最近都與死者有關聯的人物。

  「不過…加上今天的案件,也許我要重新評估一下…」他停下了腳步,站在轎車旁,遠方仍傳來警方與記者的交錯聲「但是…」

  「?」正霖好奇的看著警官。


  「老實說,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那麼厲害的駕車技術。」他開了後門,示意正霖上車「這位司機會載你回家,你的車幾天後會有人幫你開回家。」



  警官的表情嚴肅,眼神緊繃,似乎打算將他的長相刻進眼角膜,永遠不會忘記。

  這之後,正霖除了『謝謝』之外什麼也沒說了,就這樣上了車,打了個小盹,回到家繼續睡下去,對一般人而言,這是一天的結束,算是人生上的一個小階段,但對他來說可不是。

  睡覺,對正霖而言只是轉換了環境,並沒有睡著時的時間斷層感,沒辦法像常人用睡眠逃避現實,無法仿效他人利用睡眠重整情緒,這世界的時間對他而言,沒有階段,只有無限延伸。

  也許這對每一位死神都是如此,死神通常是靈魂的型態,不需要吃、喝、拉、撒、睡,只有無盡的獵物與時間,不知道何時會結束。

  但是據書生的說法,似乎也有結束的時候,但自己並不是很明白,只說了『白手杖這標記似乎有保存期限,但這不是我擅長的領域,有幾個死神比較了解這些…像是:煙槍、血丑、傳說蚩尤…』他只說了一些正霖聽都沒聽過的名字,和少數赫赫有名的死神,並沒有多加解釋這不明的理論,總而言之,似乎是很複雜的東西,還是暫時將『死神』這職位視為永久保障公職吧!

  說時遲,那時快,正霖已經置身於夢中了,周圍盡是灰濛濛的霧氣,與許多不被探知的夢境,但他現在哪裡都不想去,只想漫無目的的漂浮著,腦袋什麼也沒想,然後…他開始嘗試一件已有好幾年不曾嘗試的事。


  睡覺。


  他在夢的世界裡閉上了雙眼,想像自己正徜徉在大海上,溫暖又舒服,微風徐徐,就這樣催眠著自己,想像自己很有睡意,結論是…


  沒有用。


  正霖很清楚沒用,但此刻他除了想好好睡上一覺之外沒有其他的想法,於是不斷的嘗試著,不停的想像這世上最舒服的風景、氣候,甚至連數羊都使上了。

  就這樣不斷嘗試,不斷的摧殘自己,每嘗試一次,就更深的體會自己的罪業,這成為死神的詛咒、代價,儘管這一切並不是他自願的…

  最後,他哭了,緩緩睜開濕潤的雙眼,雙手摀住臉龐,無聲的哭泣,並且贈惡著自己的身分,後悔著自己為何不是死在好幾年前的火災,而是活到現在受苦,受到無盡的時間折磨。

  正霖悄悄打開指縫,眼前一個粉紅色的夢球漂浮在他前方,彷彿是在安慰他似的佇在那裡,這畫面讓正霖的情緒更為複雜,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


  他開始用受傷的右手,槌著胸前的白手杖記號,希望能加速這印記的腐朽,希望能擺脫這充滿孤獨的道路。

  人類的生離死別、世上的喜怒哀樂、世間的酸甜苦辣、無法理解的種種,各種會隨著時間而改變、惆悵、感動、無奈的一切,正霖都不想再參與,他想逃出這世界的洪流,從這一切裡消失,讓自己從來都不存在。

  槌著胸前的右手,從緩慢而加速,從輕轉而重,傷口逐漸滲出了血,嘴角也因疼痛而有些扭曲,最後,他痛到醒了過來,睜開雙眼,看著陰暗的房間,呼吸著有些沉重的空氣,枕頭上還殘留剛剛流下的眼淚。

  他已無法勉強喬裝堅強,只好任由自己沒用的捲縮在床的一角,感受這世界是如此的龐大,而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再度進入無盡的睡眠。


註一:意指已經磨利的刀鋒,擁有武士刀這類的刀械需要向警方申請合法證照,而開鋒之武器不得攜
   帶出門,否則將觸犯公共危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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