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從一個1公分高的門檻開始的。
「你好,這是你的餐點。」我是個隨處可見的餐點外送員,今天一如既往地騎著破舊的機車穿梭在城市之間,賺點勉強能生活的錢。
不論天氣如何我都會出門送餐,艷陽高照,狂風暴雨,冰寒刺骨,甚至是水淹及半個輪胎高,只要有酖我就會出門。
不為什麼,就為了賺錢。
因為我只剩這個工作了。
高中輟學,又做不了粗活,沒甚麼想法,人際關係也搞不好,一無是處,沒有一個公司會錄用我這種人,有幾次運氣好面試過了,但一周內就會被炒魷魚,理由不外乎是工作能力不足、溝通不良。
輾轉下來,我只剩外送能做了。
不需要面對同事,沒有上司,不管我多麼無能,只要有送餐完成就能賺錢,看不懂的地圖、地址,就靠毅力去找,沒有本事就靠努力。
「也太久了吧。」領餐的客人忍不住跟我抱怨。
「不好意思……」
也沒等我道歉完,大門就關上了。
「哼,住這什麼鳥地方!」
手機震了一下,又有單來了。
是個沒去過的區域,是外送範圍擴張了嗎?
不管了,接單比較重要。
這客人買的東西很普通,就一杯飲料,不算太難。
這次應該能如時到達。
領了飲料後上路,兩側的建築逐漸稀疏老舊,最後停在一間破舊的三合院門口。
雖然有點狐疑,但我還是走進去了,畢竟不能先入為主地認為這種跟不上時代的地方的住民不會用外送APP。
「你好!你的飲料到了!」我喊了一聲,無人回應。
每個門口的門都是敞開的,裡面的電視還開著,看來不是廢墟。
沒瞧見人,也不敢貿然進去。
「你好!有人在嗎?」依然靜悄悄的。
我在神明廳前等待,打算等個兩分鐘如果沒人出來就直接走人。
這期間我打量著這神明廳的擺設,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沒有神像之類的,連個畫像也沒有,神桌也髒亂不堪,可能沒在供奉吧。
『砰。』深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有人在嗎!?」我隨即喊了一聲。
裡頭傳來了腳步聲,從黑暗中像我靠近,是個阿嬤,她一臉問號的看著我。
「你是誰?」她用含糊的口音問我。
「我是來送飲料的,請問這是妳點的飲料嗎?」下意識的,我高舉飲料到眼前,然後往前踏了幾步。
「啊啊啊啊!出去!出去!」阿嬤神情驚慌,快步走來。
「痾,所以這不是妳叫的飲料嗎?」我想也是,看起來不像是她會點的。
「快!把!腳!移開!」她一掌打在我的大腿上。
「妳幹嘛!」我嚇到後退幾步。
「你踩在門檻上啦!你會遭天譴的!」
「蛤?」我望向那個已腐蝕到僅有1公分高的門檻。
「門檻上有主人的!你這樣不尊重祂,小心摔死!」阿嬤又打了我一掌。
什麼莫名其妙的信仰?
看著髒亂的神桌跟毀壞的門檻,不知為何我有點來氣。
「別打了啦!」我擋住阿嬤的下一掌「這麼矮才不會摔死。」
可能是被我擋下攻擊,阿嬤的施力不平衡,她踢到了那個僅有1cm高的門檻。
「啊。」
阿嬤在我身旁摔了個四腳朝天。
「有沒有怎樣!?」
沒有任何回應。
「不會吧……」老人家很禁不起摔的。
就這樣死了。
等做完筆錄已經是深夜了,雖然因為我沒有犯案動機而被釋放,但警察還是把我列為重要嫌疑人。
總之我沒做什麼虧心事。
不過要不是這單填錯地址,不然我根本不會碰上這種倒楣事,好在這飲料直接送我了,不然我真的好餓。
旁邊的路人不小心把手機掉落在我腳邊。
真是不小心啊。
很普通的’事情,但不知為何我就是一直盯著地上的手機看,無法移開視線。
那是個常見的蘋果手機,上面裝有保護殼,所以手機本身應該沒有受傷,但我在意的不是這個,那個保護殼很厚……那厚度……大概……有1cm。
「有1公分。」我不自覺脫口而出。
就在我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我踩了上去。
「喂!你幹什麼!?」手機的主人憤怒地把我推開,而我則直接摔上停在騎樓的機車群中。
「痛……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到底是怎麼了?
爭吵持續了一段時間,最後我付了螢幕維修的錢後才總算完事,真是太衰了。
可能我太累了,腦袋不清楚,總之先回家吧。
「今天也弄到這麼晚喔?」一回到家,攤在沙發上的姊姊劈頭就問。
「嗯,送蠻多單的。」我沒有打算把今天遇上的怪事說出來,太麻煩了,而且可能還會覺得我有病吧。
「那衣服就給你洗囉。」說完,姊姊就關上電視放下遙控器。
基本上我回家後家事都是我在做,畢竟寄人籬下,還要避免遭到姊夫數落,所以不管遇上什麼委屈都要自己憋著才行。
但是現在,不知為何,我盯著地上的拖鞋看。
應該有2cm吧。
「2公分……」
「什麼?」
我踩上了拖鞋,然後跳了下來。
「你是白癡嗎?」姊姊無視我詭異的舉動後兀自回房。
我又做了什麼?
還是趕緊洗洗睡吧。
一定是我太累了,畢竟遇上這些鳥事。
在浴室沖洗著身體,用肥皂的時候不小心把肥皂掉在了地上。
啊……
這肥皂……
有4cm吧。
『碰!』我在浴室裡摔個四腳朝天,完全不敢相信我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我剛剛踩上了在浴室地板上的肥皂?
我這是有病吧!?
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恐懼,趕緊穿上衣服衝進房間睡了。
深夜,姊姊被姐夫搖醒。
「幹嘛?」悶著起床氣,瞇著眼睛翻身。
「妳弟在幹嘛?」姐夫一臉不爽的問,被叫醒的姊姊也一頭霧水,但很快地就聽到了異樣的聲音。
『砰咚!』有什麼摔在了地上。
「去看一下,很晚了耶。」
「……」心不甘情不願,但終究是自己弟弟,姊姊還是起身一探究竟。
『砰碰!』聲音好像更大了。
姊姊憤怒地開了門「你到底在幹嘛!?」
房間的燈是亮著的,裡面地板上散落著各種東西,有疊著不同高度的書、櫃子、盒子,但沒有看到人。
「姐……救我……」
順著聲音循過去,姊姊才發現原來我正蹲在衣櫥的上方。
「這大半夜的你爬那麼高做什麼!?」
「呵……呵呵,我也不知道,這衣櫥……也才兩公尺多嘛。」話才剛說完,我的雙腳自己動了起來,身軀往下一躍。
「喂!」
『碰!』
「痛──……哈……哈啊……」我躺在地上呻吟著。
「你到底在幹嘛啊!?」
「我也不知道啊,身體不聽使喚,啊,姐,我們住多高啊?」
「蛤?三樓啊。」
「呵……也才三樓而已啊。」我拔腿狂奔,往陽台一攀,直接消失在視線中。
「呀啊啊啊啊!」
再次睜開眼睛,我已躺在病床上,全身痛得不行,稍微看向四周,啊,我姐在旁邊椅子上睡著。
依稀印象中,我似乎從三樓跳了下來,低頭一看,腳果然斷了,打了一雙石膏。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很快的,我的腦袋把這一切跟那間三合院的1cm門檻連接了起來,就是從那開始怪事連連。
「該死……」難道是那阿嬤在作祟?自己摔死還要拖我下水?
「你醒了?」淺眠的姊姊慌張地起身「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就……全身痛。」
「你從陽台跳下去,還好才三樓不高,到底在想什麼啊!?再怎麼窩囔也要活下去!知道嗎?」說著說著就哭了,大概是以為我有什麼尋死的念頭吧。
所以她覺得我活得窩囔嗎?
嗯……
是挺窩囔得。
「別說了……我也不是自願跳的。」
「難不成有人拉著你嗎?」
「……說不定還真有。」
「你是撞到頭了吧?天啊,天都亮了。」姊姊打了一個超大的哈欠。
「對不起。」
「沒事,如果沒什麼不舒服的話,我就去上班了,中午我會買便當來,好好配合醫生,知道嗎?」
我看向窗戶,天色正在轉亮,陽光越過樓頂射在床上。
「姊姊……」
「怎麼了?」
「這裡多高啊?」
「六樓啊,風景還算不錯吧。」
「六樓……也才……六樓而以呢。」我的身軀扭動了起來,正努力想要下床。
「你幹嘛!?給我好好躺著!」姊姊試圖抓住我,但卻完全壓不住,明明我是個雙腳骨折的傷患。
「啊……啊……痛……啊……」劇痛從雙腳傳遍全身,我像個殭屍一樣拖著自己的身軀一步一步往窗邊走。
「你在做什麼啦!回來!」怎麼喊都沒用,我眼前只剩那窗邊,義無反顧。
很快的,房外的護士們聽見了動靜,衝進來攔住我,總共動用了五個人才勉強把我重新按回床上,過程中因為我的掙扎還弄到三個護士骨折。
現在我被綁住了,像是對待精神病患一樣。
「放開我!我不是瘋子!」
每個精神病都會這麼說,但我真的不是!我只是被詛咒了,就像下降頭一樣,那個阿嬤一定對我做了甚麼。
「姊姊!你要相信我!」我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姊姊,她一臉難受的表情。
沒有人相信我,即便我說出當天的事情,醫生也只認為我只是以此為契機開始發瘋罷了。
我這輩子就要在這渡過了嗎?
全身綑綁的躺在單人病房,三餐靠人餵,還要靠別人把屎把尿,簡直就像是變成了植物人,但不這麼做我似乎動不動就往高處跑。
持續了大概一週吧,我基本上已經絕望了,都開始考慮咬舌自盡需要多大的力道這種事。
『咚。』有個人搬了張椅子在我旁邊坐下。
是我姊夫。
「弟弟啊,你過的好嗎?」居然來探望我?而且獨自一人?
儘管跟他不熟不親,但有人來看望我還是讓我滿懷感激。
他取下我口中的布,讓我好好說話「這裡的生活並不輕鬆吧。」
「……還好,就躺著而已。」說甚麼謊話。
「……你……」
「?」
「你沒病對吧?」
「!?」
「你。」似乎是怕我沒聽清楚,姊夫把椅子拉近了一些,把頭湊了過來「你沒病對吧?」
「是、是啊,我一直都這麼說。」心裡有些激動。
「哼,那你能保證不再到處亂跳嗎?」
「這……」
「生活再怎麼不開心,也不要影響他人,知道嗎?」
「嗯……嗯。」他到底想說甚麼?
「所以……能保證嗎?」
「ㄋ……」
「我的意思是。」他打斷了我「我不要敷衍的承諾,我要你能保證不再犯,讓我不會再次把你送來這裡付每月都要的高昂費用,如果做不到,我或許……會幫你把束具解開?」他望向窗外「這裡是十樓高呢,跳下去應該就真的結束了吧?」
「十樓……!?」該死,我的大腦又開始奇怪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嗯?」
「……是……」我咬緊牙,握緊拳頭,試圖控制住自己。
「說也奇怪,明知你有病,還把你關在這麼高的樓層,這醫院也是很有事吧。」姊夫自言自語著。
我雙眼充血直勾勾的看著窗戶,全身躁動了起來。
稍微察覺到我的異狀,姊夫的眉頭揪了起來。
「怎麼樣,能乖乖聽話嗎?」
看來我有沒有病對姊夫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要現在解開束具,我要馬出院要馬人生登出,一翻兩瞪眼,對大家都好。
儘管如此,我必須把握這次機會,否則就真的沒機會離開這裡了。
「蒙住……我的眼睛。」這是我唯一能想到阻止我到處跳又不綁住我的方法。
「……行吧。」他隨手拿了條手帕綁住我的眼睛「如何?」
「應該……可以。」看不到窗戶後感覺有比較緩和。
「那我解開囉。」
「……好。」
「啊,忘了說,要幫你解開可以,但有個條件。」
「蛤?」
「之後請你搬出去住吧,我可不希望家裡有個神經病,對小孩的教育不是很好。」
靠邀,你們不是沒打算生嗎?
「……好。」也只能答應了。
解開束具花了蠻長的時間,但我成功踏下床,險些站不穩,但姊夫扶住了我。
他牽著我去找護理師們,嚇了大家一跳,不過最後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說服主治醫師答應讓我回家,不過先決條件是眼睛要蒙住。
終於踏出了醫院。
太棒了!
接著我要先回去那個三合院,燒很多紙錢,看能不能解除這個詛咒回到正常生活中。
然後……
突然一個強風把我眼睛上的手帕吹落。
「啊。」
我站在醫院前的廣場中央,好險這裡並沒有什麼很高的東西,而且根據我的經驗,這詛咒只會比上一次跳更高的高度有反應,十樓的剛剛撐過去了,附近暫時沒有更高的東西了。
「喔?所以沒事嘛!」姊夫拍了拍我的背「你看,天氣多好!是個好日子。」
「天氣……」我抬頭看了看天空「啊……」
「天空好高啊。」
我瞬間從姊夫的視線消失,往上竄升,無盡的……往天空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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