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flit‧白山豬文館

「這村莊後面就是山，小時候我常常上山抓蟲子玩，那右邊過去一點有個小溪，偶而會去踩踩水，秋收的時候大家還會互相交換蔬菜水果，明明田都不大，卻都很愛分享，害我吃水果吃到都吃不下飯，哈哈哈……」阿嬤走在我前面，一邊介紹陪伴她長大的村莊一邊回憶往事。

「我小時候都沒來過嗎？」看起來阿嬤對這裡很有感情，但就我有記憶以來，從來沒印象阿嬤有回來過。

「沒有，長大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回來。」

「……為什麼不回來？」

「……」阿嬤停下腳步，沉默了一下「回憶太多啦，像那路上原本有棵樹，我和你阿公從小都很愛爬餒，但現在已經被砍掉了，還有那個啊……」滔滔不絕。

不是很確定這究竟算不算回答，但我也不再追問。

「啊娜娜不知道醒來了沒有，早餐都要冷掉了。」阿嬤瞎操心著。

經過昨天的折騰，娜娜似乎累癱了，到現在手機一點回應都沒有，我只好把枕頭藏在棉被下，假裝娜娜還窩在裡面睡著。

晚點找個機會說她已經回家過年吧，省事。

不過還是有個東西放不下心。

我看著跟在我腳邊的那隻……阿虎。

傻楞楞的看著我滴口水，希望只是在表示善意，而不是覺得我很好吃。

「很無聊吧？」阿嬤叫了我一聲。

「啊……是啊。」

「這村莊大概就這樣，認識我的人也不住這了，實在是有點空虛啊。」她長嘆一口氣「我回去準備午餐，你慢慢逛，累了回來吃飯，吃完我們回家過年。」

看著阿嬤一臉抱歉的表情，我實在沒辦法回答好，她一定原本希望我會喜歡這裡吧？但連她自己都失望的故鄉，孫子怎麼可能會想多待下去？

阿嬤逐漸走遠，大概是愧疚感湧了出來，又或者只是希望她能好過一些，我拉高嗓門。

「阿嬤！」

她回頭。

「再待一晚也沒關係！兩晚也沒關係得！我想在這裡守歲看看！」

她愣了一下，揮揮手表示知道「就算你這樣說紅包錢不會變多的喔！」隱約可以聽見阿嬤這麼回答。

好啦，開了金口，接下來的無聊時光都要自己負責任，我東張西望，姑且是找不到甚麼樂趣，沿著村子繞了一圈也沒甚麼特別，倒是發現了不少荒廢的屋子。

這裡遲早會廢村的吧。

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雜草高過我一個頭的荒廢田地旁。

「汪！」阿虎叫了一聲，我都差點忘了牠還跟著我。

草叢裡有點聲音。

是小動物？

還是……？

眼前的雜草突然冒出了一個人影，差點把我嚇一大跳。

「……你在這做什麼？」是昨晚那個小女孩，日光下那黝黑的肌膚更為明顯。

阿虎直接跳上女孩的身上撒嬌。

「我……在散步，妳怎麼會在那裡面？」

「我在抓青蛙，但總是抓不到，好奇怪。」

「這樣啊……那阿虎就交給妳囉，我慢慢逛。」

「你要去哪裡？」女孩跟了過來。

「不知道，隨便晃晃吧。」

「昨天的姐姐呢？」

「還在睡呢。」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機看一下。

「……女朋友？」

「才、才不是呢！」連忙否認。

「……哥哥有女朋友嗎？」女孩踢著地上的石頭玩。

「準女友算嗎？」話說羅巧雯好久沒跟我傳訊息了……我是不是要被甩了？

「那是什麼？跟女朋友不一樣嗎？」

「應該不太一樣吧……怎麼問我這個？」不太想再被深究，趕緊換我提問。

「只是問問。」

甘啊餒。

「不跟姐姐交往嗎？」

暈倒，話題又回來了，現在的小孩都這麼早熟的嗎？目測她大概才國小三四年級吧，這年紀就在想這些有的沒的的嗎？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看起來很親密啊。」觀察力倒是挺好的。

「看起來是一回事，實際上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交往也不是說交就交的。」

「那要怎麼做？」

「嗯……要有喜歡的人吧。」

「如果有了呢？」

「告白？」

「為什麼要反過來問我啊？」

「痾……」我也沒交過女朋友啊「總之要確定對方喜不喜歡自己吧。」

「這樣啊……謝謝哥哥。」女孩繞著地上的石頭轉。

我是不是不知不覺提供了什麼早熟的養分給這個孩子了呢？突然很擔心這小女孩從此走歪啊。

「啊──交往很麻煩的喔，而且交往前也要先確認對方有沒有劈腿呢，責任感啊安全感啊很重要喔，不要只看當下也要顧及未來性喔。」

「你好囉嗦喔。」女孩做了個鬼臉，往一個小山丘跑去。

痾……

「啊，到了。」

「什麼？」

「樹啊！」女孩蹦蹦跳跳的朝路中間奔跑。

「喂！這樣跑到路中間很危險喔……」

女孩放下阿虎，逕自在路中間攀登了起來，嗯？攀登什麼？看起來就像是在抓著什麼往上爬，手腳俐落，一眨眼就爬得相當高。

「我很厲害吧！」女孩這麼說。

「很厲害……？妳在爬什麼？」

「樹啊，你眼睛有問題嗎。」

「像那路上原本有棵樹，我和你阿公從小都很愛爬餒，但現在已經被砍掉了，還有那個啊……」想起阿嬤的話。

女孩站在不可見的樹頂，連身裙隨風飄盪，烈日下顯得有些透明。

原來如此嗎……

『你也太晚發現了，還沒學會教訓嗎？』娜娜在LINE裡狠狠的酸我『之前是床母，現在是路邊的小女孩』

『啊我就看不出來啊』我一邊吃著晚餐一邊回娜娜的訊息。

那個小女孩跟阿虎一樣，都是靈體這種事，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來吧。

『受不了你，你還是學學絕文帶個安全帽吧，省事』

『這樣不就連妳都看不見了嗎？』

已讀不回。

趁著這段空檔，我趕緊把飯吃完，幫忙收拾餐具、洗碗，收到今年阿嬤給的紅包後很自然而然的就走出屋外散步去了。

手機震了震。

娜娜打電話過來了。

出了什麼事嗎？

想都沒想就接起來了。

娜娜的身形從手機螢幕竄出，只浮出個上半身就等不及的捧住我的臉，啊……這節奏，右要『降世』了對吧。

我閉上眼等待，但什麼都沒發生。

「嗯？」微微睜眼，娜娜的臉湊得相當近，直勾勾的看著我，隨時都能接吻的程度。

沒有降世的娜娜觸碰起來相當冰冷，但與其說是體溫很低不如說是沒有溫度，就連我的臉都感受不到雙手的力量。

「哼，你在期待什麼？」娜娜賊笑「你以為我要吻你嗎？」

「才、才沒有，我只是以為妳又想降世了而已。」

「還不是一樣。」

「目、目地上是……不一樣的。」我口乾舌燥，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嘿──真的嗎？」她故意一直往我的視線裡湊「不是不想見不到我嗎？」

啊，在調侃剛剛的LINE訊息嗎？

「當、當然囉！如果我看不見妳的話妳會很困擾的吧？」

「哼──……」娜娜用鼻頭蹭了一下我的鼻尖。

「！」

「我去附近探險，降世就不用了，反而礙事，晚點見囉。」她看起來心情很好，輕盈的在草葉的葉面上彈跳，隨後消失在幽暗的林野間。

「你們真的沒有在交往嗎？」小女孩突然出現在我腳邊。

「嗚啊！」嚇我一大跳。

阿虎正襟危坐的坐在地上，怎麼好像比平常乖巧嚴肅？

「剛剛你們在親親嗎？是吧？是吧？是吧！」

「才不是！」

「真的嗎──」

「真的。」

「嗯──姐姐去哪裡了？」女孩探頭看向娜娜消失的那片樹林。

「她說去探險，天曉得。」

「在這種時間嗎？」

「放心，她不會有事的，她在山裡住很久了喔。」應該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然是？」

「今晚那個會來喔。」

「什麼？」

女孩看阿虎都面無表情直勾勾的看著我，瞳孔彷彿閃爍著紅光。

「那個啊，那個，每年過年都會來的那個。」

「到底……」過年？今晚過年會出現什麼？

「就是年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