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夜路雅婷早就習慣了，過去每晚放學、補習結束都是這樣走，雖然路徑不盡相同，但大同小異，不過……今夜的路走起來……意外的讓她感到緊張。
或許這是『終於』有個依靠陪著她走夜路的關係，原本應該要更心安，卻因為心安過頭反而將『勇敢』的任務交給了對方，原本被摒除在外的恐懼隨之席捲而來。
這樣的矛盾讓雅婷靠羽澄更近了一些。
「會冷嗎？」羽澄雙手插著口袋。
「……一點點。」她不期待什麼。
「嗯……就快到了。」只能這麼鼓勵了。
雅婷瞄了他一眼「恢復正常了嗎……」輕聲的唸著什麼，但不至於讓羽澄聽不見。
「嗯？怎麼了？」這種刻意讓對方聽見的悄悄話，絕對不能置之不理。
「沒事……」她微微的搖頭，抿著嘴唇，安靜沒多久還是開口了「我覺得你呀……有時變得像別人一樣，突然很穩重，很有安全感，有時又很幼稚……或是很遲頓、天然。」
「蛤？」
「像剛才……停電時你就很冷靜，跟一般常常放空的你不一樣，讀書時你又很認真，像個有內涵的學者，上次的砸店事件你卻很異常的神經質，原本不愛運動的你卻在體育課用盡全力……好吧……我也是，但你有太多太多……讓我覺得，到底哪個才是你呢？」像悶了很久一樣，一瞬間傾洩而出。
「這……」一時之間羽澄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就當他在躊躇時，忽然感到臉上有一點一點的冰涼……是水滴……雨滴。
雅婷也察覺到了，原本只當作飄雨而不理會，但卻在一瞬間變成了傾盆大雨。
「哇啊！」
「怎麼回事！？」
話不多說，兩人當然拔腿狂奔，用雙手遮著頭奔跑，一路跑回宿舍。
『碰！』房門關上，兩人就像剛逃離槍林彈雨般喘息著。
雅婷摸著濕淋淋的頭髮，盤算著待會兒又要好好盥洗一番。
「啊……又濕了……」羽澄無奈的笑著，不斷的搧著自己的上衣。
「先把頭髮吹乾吧！」她遞過吹風機，準備著要換的衣服「褲子有濕嗎？」
「嗯……好像……一點點，但不要緊。」其實濕了一大片。
雅婷沒花太多時間在衣櫥裡翻弄，因為下午就找過了，所以很清楚沒有適合羽澄的服裝「唉……看來……只有外套勉強可以借你穿了。」那是一件桃紅色大外套，但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小件。
羽澄接過外套，看著雅婷的眼神，似乎是要他現在就換上，否則會感冒。
「男生又沒什麼好看的，怕什麼？」感覺到他的遲疑，雅婷補了一句。
『也是。』不想太多，羽澄就把濕掉的上衣脫了，穿上略緊的外套，拉鍊拉不起來，只好露出胸膛。
幫他拿著衣服的雅婷，望著羽澄的裝束發愣了一下，臉有點紅紅的走進浴室「你先吹頭髮休息一下吧！我先洗個澡……OK嗎？」
「嗯，沒問題，趕快去吧！」
「對不起唷……」
「沒關係，我可以等妳。」
關上了浴室門，羽澄坐在床上吹著頭髮。
『這種事怎麼會同一天來兩次啊？』他心想。
浴室門突然打開了。
「那個……幫我開熱水器……」尷尬的笑了。
＊ ＊ ＊ ＊ ＊ ＊ ＊ ＊ ＊
頭髮吹乾了，羽澄呆坐在床邊，想著剛剛在路上雅婷所提的問題，不同時候會有不同的自己，好像真是這麼一回事，但每一個都是自己，並不是刻意去做什麼性格轉換之類的，更不是人格分裂，對羽澄而言那都是做自己罷了。
但為何會有這樣的差異？
這問題的答案可以說很容易，也可以說相當的難以理解，但基本上羽澄是瞭解的，只是該如何說明呢？
想著想著，眼神不知不覺飄到了浴室門口，那軟弱的塑膠門板擋不住嘩啦啦的水聲，間間斷斷的起落，給了他相當大的聯想，自己可以算是光著上半身，而隔著一道牆……一扇門……就是一位花樣年華的女孩子在洗澡，相當的糟糕呀……
水聲停了。
沒多久，穿著睡衣的雅婷便走出來了，雙手拿浴巾擦著頭髮，雙頰有些泛紅，大概是剛洗完熱水澡的關係吧！她站在浴室門邊吹著頭髮，眼神專注著，並沒有刻意望著哪裡，那是心思並不在現實世界的特徵。
在想著什麼呢？是那問題的答案嗎？
就算羽澄真的知道答案，會輕意的告訴她嗎？
或許那是個不能隨便說的真相，或許是羽澄的秘密，只會透露給特別的人。
『那我會是那個特別的人嗎？』一邊吹著頭髮一邊想著，雅婷認栽了，她心思過於平靜，反而正式的認清了自己，瞭解自己……是喜歡羽澄的，但究竟是到什麼程度呢？
欣賞？喜歡？戀愛？
還是只是喜歡這曖昧的感覺？
這就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吧？
『我討厭曖昧。』雅婷默默的下註解，雖然曖昧很美，但她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狀態，這可是有很多問題存在的。
「你可以先吃這些水果……餅乾……」因為她頭髮吹得很久，怕羽澄會無聊，所以如此提議，接著從衣櫥裡拉出一個塑膠袋。
「嗯……好，謝謝。」接過一袋滿滿的食物。
原本想挑零食，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選了一顆芭樂，喀啦喀啦一口一口的吃。
「你可以吃餅乾沒關係啊。」似乎是看透了羽澄的心思。
「沒關係，飯後水果，很健康啊！」他又開始一邊吃著一邊東張西望「可以看看嗎？鉛筆盒。」竟然無聊到對一個筆袋感到好奇，不過羽澄無所謂，懂得打發時間比較重要。
「……嗯，可以啊。」雅婷的頭倒向一邊，一手撥弄著髮尾一手搖動吹風機。
羽澄嘴裡咬著芭樂，拿起她的筆袋，不大，有個可愛的大頭狗圖案，有些老舊，可以看出雅婷很愛惜這筆袋，裡頭有什麼東西呢……自動筆、尺、橡皮擦’美工刀、立可白、原子筆紅澄綠藍紫黑、替換原子筆芯、螢光筆……好多啊！
「怎麼這麼多東西啊？還有一些同系列的原子筆。」他拿起一隻造型可愛的油性原子筆，是那種不耐寫但很吸引購買欲的那種廉價原子筆「妳該不會買了一套吧？」
「哪有！我只買了兩三支！」好像有點惱羞？
「這麼喜歡收集文具啊？」
「對呀……從國中就開始了。」竟然坦白了！
「喔……這樣啊……」站在床邊，他幽幽的張望著「哈，我送妳的魔術方塊。」它被放在床頭櫃上「妳有玩過它嗎？」
「呃……有轉一下，然後又轉回去了，哈哈……」有點不好意思的乾笑，畢竟是羽澄特意送給她的……禮物。
「沒關係，很難嗎？」
「很難喔！」
「我再轉一次給妳看。」將芭樂咬在嘴上，走到雅婷的身旁，動手把它轉亂，刻意放慢動作的一步一步轉。
稍待片刻，魔術方塊又恢復原樣。
「我還是看不懂你到底在轉什麼……」
「沒關係，很正常。」將完整的魔術方塊拿在手上把玩，把僅剩的芭樂吃完「妳喜歡交朋友嗎？」突然開口問了。
「啊？怎麼突然問這個？」『是想更了解我嗎？』雅婷有些緊張。
「想知道一下。」
「呃……不是很喜歡。」
「為什麼？」
「因為……我被朋友背叛過。」自然是指高中那件事「而且我覺得刻意去跟別人混熟……很奇怪。」
「跟我一樣。」
「嗯！？」髮尾貌似是乾了，關閉了吹風機的電源。
「我不喜歡交朋友，當然如果對方很投緣則另當別論。」說著說著又轉起了魔術方塊「不過我相信真正投緣的人會自然而然的認識對方，不需要刻意。」
羽澄的心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深處。
「因為我認為，世界上太多人都戴著面具了……當人與人互相碰觸時，都會罩上一層面具，修飾著自己的言語，以想被瞧見的模樣見人，那是虛假的……既累人，又吃力不討好，我不喜歡那樣。」第一層的魔術方塊出現了原貌。
「看不透別人的面具，認識到的根本不是本人，是那面具，大家都躲在那面具築起來的殼裡不敢見人，內心究竟是什麼樣子……雖然不瞭解，但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大家的內心都有著七情六慾，愈厚的面具只會變成累贅，顯露了醜陋的內在……」方塊轉動的喀喀作響。
「我討厭這樣的社會。」第二層完成了。
「所以我只喜歡一個人，不管做什麼都好，一個人讓我活得很自在，獨善其身……讓我不善於在人群中打滾，每次跟大家出去玩啊什麼的……其實心底很希望能避則避，都會想著『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好好的活著嗎？』之類的。」
『只喜歡一個人……嗎……』雅婷有些落寞的望向地面，想著自己是不是不應該繼續纏著他呢？
「可是妳不一樣。」
「咦？」
「跟妳在一起我感覺不到任何的面具，很輕鬆自在，我不討厭跟妳在一起，比建翔好太多了，一起補習、上下學、吃飯、逛街、讀書……之類的，我都不感到一絲困擾，唯一讓我困擾的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相處。」嘴角微彎，有點挖苦自己的笑著。
「咦？」
「這就是讓妳覺得有時我不像我的原因吧！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該做什麼，不知道該用怎麼樣的方式跟妳互動、溝通，因為我太少跟『人』相處了，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嗯……總之，我害怕讓妳感到不愉快、不自在。」最後一層，完成了，魔術方塊又神奇的恢復原樣，像影片剪接一樣神奇，羽澄笑嘻嘻的拿在手上拋來拋去。
「不會喔！」
「咦？」
「啊！」意會到自己回答的太快，雅婷臉紅了起來「不、不……這……就是跟你相處我並沒感到不愉快不自在之類的，我一點也沒感到困擾……」手腳扭扭捏捏的。
「啊……嗯，那就好。」
「雖然我跟你一樣不是很喜歡跟別人相處，但跟你在一起我也一樣感到很輕鬆自在，雖然你有時會變得不太正常，但我可以接受，我、我、我……我……啊……」不小心又太多話了。
乾爽的肌膚在洗澡過後更顯得熱燙，這是雅婷第一次語無倫次。
「謝謝。」羽澄莞爾笑笑，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我會努力學習怎麼跟妳相處的。」說完，轉過身將魔術方塊放回原位。
『是覺得我在騙他嗎？』想要說點什麼，但剛剛的失態讓自己不敢多話了。
「不知道雨停了沒……」從室內是感受不出來的，因為唯一的窗戶在浴室裡，是個小氣窗。
「我去看看。」雅婷走進潮濕的浴室內探頭，但還沒看就知道答案，因為雨聲仍嘩啦啦的在牆壁間迴盪「還在下呢。」
「很大嗎？」
「不小……」
「這樣啊……不知道回不回得去。」
「要不然……」思索著，雅婷正猶豫著著這一生中重大的決定，紅著臉開口了「那、那、那要不要……留下……來？」
「啊？」他的反應比想像中還來得小。
「就……留下來過夜……」『天啊！今天怎麼發生了這麼多事！？是作者沒梗了要趕在這一篇完結了吧！？』
「要嗎……？我看雨多大。」羽澄走進狹窄的浴室，往窗外探了探「好像還可以……晚點可能會小一點，到時我再回去吧！」
「嗯……」有點鬆了口氣，又有點失落，這種複雜的心情最近常常出現，這就是所謂的戀愛……吧？
於是，兩人便繼續在床上……在床邊唸書，隨著夜愈來愈深，地板也愈來愈冰冷，雖然有蓋棉被……墊棉被在地上，但寒氣還是逐漸逼了上來。
冷到沒心情再唸下去的兩人，最後決定今天就到此為止，書本筆記什麼的收一收後，確認雨的大小，雖然還有些飄雨，但羽澄堅持不想太打擾雅婷，還是決定回自己的宿舍。
「真的沒問題嗎？」站在一樓大門門口，雅婷冷的雙手抱胸，有些擔心的看著他戴上安全帽。
「不要緊，OK的，我家又不是很遠。」套上防風手套。
『羽澄家啊……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她心想。
「對了，雖然這件事跟我沒關係，但我還是想跟妳說。」跨上機車，在安全帽下的表情不是很清楚，況且現在是晚上還細雨紛紛，路燈的照明根本不夠清晰。
「嗯？」突然很期待，就像旅人臨走前交代的話或是臨走前送的禮物之類的感覺。
「亦辰雖然做過很惡劣的事，但現在他對妳很好，我想……妳是不是該試著原諒他，畢竟每個人都有過去，都有年輕不懂事的時候，我想他應該是想補償妳吧！嗯……就這樣！掰掰！」說完，便揮揮手，冒雨騎車離開了。
「啊？」等意會過來羽澄已經消失了。
雅婷相當的失望，原來是要說亦辰的事情……真是煞風景。
『原來是要說那個混蛋，害我期待了一下。』憤憤的關上大門走回房間，但事後仔細想想，羽澄這是在為她好，是在關心她，想到這裡，心裡就有股暖流溢出。
『算了，原諒你，明天還是請多多指教囉！』一邊竊笑一邊拿起魔術方塊，嘗試轉了幾下卻還是放棄了，看著被轉亂無法恢復原狀的它，對今天的一切讚嘆不已，滿心雀躍的期待明天的到來，期待著跟羽澄在一起的任何時光。
但距離下次好好相處，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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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世界系列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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